圣诞前夕,老总死了。“他们下一个就会找上你。”玛丽说。她把这一连串事件视为“马戏团”的第二阵风暴,当皮特启程前往和西伯利亚一般荒凉的布列斯顿,接替裴杰岷的职位时,她哭出了声。
在这个湿漉漉的周一下午,当皮特跨上门前的四级台阶时,心中对他即将把一切搞得天翻地覆极为得意,回想过这些事件,决定今天该是他回头往上走的时候了。
昨夜他和凯蜜同宿于伊顿园那处宽广的公寓,凯蜜是音乐系的学生,有副修长的身材及一张悲伤而美丽的脸庞。虽然她才二十岁,黑发中却已掺杂几许灰白,似乎曾遭受过她不曾说出的惊吓。或许这不可名状的创伤也促使她不吃肉,不穿皮衣,而且不喝酒;在皮特看来,只有爱能使她解除这些神秘的限制。
这天早上他第一次使用自己组里的店铺中拿来的超小型照相机,独自在布列斯顿他那间黝黑的房间里拍摄“马戏团”的文件。当他和店员友善地讨论照相机的底片时,店员还问他:“要白天照的还是带闪光灯的?”他吩咐他的秘书不许有人打扰,关上门,开始遵照乔治的指示进行。墙上的窗开得极高,他坐下时只能看见天空及路那头新学校的顶端。
他开始拍摄原来锁在他私人保险箱内的文件,乔治已经告诉过他优先顺序。首先是只发给高级官员的职员名册,上面登载了国内全部工作人员的住址、电话号码、真实姓各以及工作上的化名。其次是职称手册,包括夹在折页中的一张叶普溪重组后的“马戏团”组织表。图表当中是韩彼尔主管的伦敦总部,象个坐在自己网中的大蜘蛛。“裴杰岷这次惨败事件之后,”韩彼尔曾大怒说道:“我们不会再有见鬼的私人部队,也不会再有左手竟不知道右手在做什么的事。”他看到叶普溪有两个职衔:一为局长,一为“特殊情报来源组”的组长。据传,没了这些情报,“马戏团”就没事可干了。依皮特的看法,这同时也说明了“马戏团”的惰性和政府还愿尊敬他们的唯一原因。由于乔治的坚持,他在这些文件上加上“行动组”修订后的表,那是叶普溪一封以“亲爱的皮特”开头的信,并且详细说明了权限的缩减。由许多事例看来,唯一的获胜者是“灯夫组”的组长艾德比,“灯夫组”是横向主义下日益强大的组织、
接着他移到办公桌旁,仍然依照乔治的指示,拍摄一些可以当作背景数据的日常传阅文件。包括一封行政单位抱怨大家不爱惜伦敦地区的“安全屋”的公文(《请将这些房子当作自己的产业般看待》),另一封是“马戏团”里未列入电话簿的电话被私人滥用。最后则是一封措辞严厉的私人信件,“最后一次”警告他,他用化名登记的驾驶执照已经过期,若不速换新照。“将通知管理部门采取适当的处分”。
他放下照相机,又回到保险箱前。最底层的架子上放有一叠由艾德比签署,并盖有代号“战斧”戳章的“灯夫组”报告。这上面列有两、三百名在伦敦工作的苏联情报人员的姓名及其身分掩护,这些掩护有些合法,也有不尽合法的:包括有贸易、塔斯社、苏航、莫斯科电台、领事及外交官。他们并在适当之处填上灯夫调查的日期以及“支线”的名字。“支线”乃是指在监视期间失去了联络,但是却无需再穷追者。这些资料主要来自一份年度报告及每个月的补充报告。他先查看年度报告,再看补充报告。十一点二十分时,他锁上了保险箱,用专线打电话到伦敦总部,找银行组的石乐德。
“乐德我是布列斯顿的皮特,生意好吗?”
“是的,皮特,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效劳?”
简短坦白,那语气意味着有话快说,我们伦敦总部有的是更重要的朋友。
皮特赶紧解释,事关一笔贿款,计划用于收买一个准备出卖情报的法国外交人员。他以最谦逊的声音说,不知道乐德能否拨冗与他会晤相商。乐德问,这个计划是否已由伦敦批准?没有,但是皮特已将文件送上“梭车”送去给彼尔。石乐德支吾其辞,皮特继续说道:“有一部分极难处理,乐德,我想我们必须借重你的指点。”
乐德说他只抽得出半小时的空。
在前往西区途中,他把底片交往位于查令十字路(译注:位于伦敦市中心附近,以旧书店与古董店闻名于世)一个卢姓药剂师的小店里,姓卢的本人是个拳头巨大的胖子。他到时那家店铺尚无其它客人。
“这是乔治先生要冲洗的底片。”皮特说。卢拿了那包底片走进暗房去,回来时,以粗糙的声音说:“都没有问题。”而后象在抽一根看不见的烟似的嘘了一大口气。他亲送皮特走出门口,然后砰然一声将门关上。不知乔治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皮特想,他还买了些喉片,因为乔治曾警告他每一个行动都必须说得出理由,要假定“马戏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派人监视你。这有什么稀奇的,皮特想着:如果能赢得普溪的称许,艾德比连他自己的母亲也会派人监视的。
沿着查令十字路,他来到胜利餐厅,和他的同事范霍夫以及一个自称罗里门的恶棍共餐。罗里门说他在斯德哥尔摩和东德驻瑞典大使共用一位情妇,那女孩愿意合作,但是在交出第一批情报的同时,她要入英国籍,并要求一大笔钱。她愿做任何事:偷大使的信,窃听他房里的动静,或者是“把碎玻璃放在他的浴缸里”——这句算笑话。皮特认为罗里门说的不是真话,并且开始怀疑范霍夫是否也在扯谎,然而他知道这时候自己还看不出他们究竟倒向哪边,最好按兵不动。他一向喜欢胜利餐厅,却不记得他刚才吃了什么,在走进“马戏团”大厅的此时,他才知道那是由于紧张的关系。
“哈罗,布来恩。”
“真高兴见到你,先生。请坐,先生,坐一会儿就好,先生,谢谢你。”布来恩这一串话是一口气说完的,皮特在木制长椅上坐下,想着牙医和凯蜜。他新近才结识她,但由于最近的一切事情变化极快,使他们的相识显得好象很久了。他们初识于一次宴会,她喝着胡萝卜汁与他单独在角落里谈论真理。皮特等了好一会儿才逮着机会说他对伦理学并不精通,因此他们何不一起上床去?她严肃地考虑了一阵子后,拿起了她的外衣。此后她便常常在他那儿出现,烹调核仁肉丸子,吹吹长笛。
这会儿的大厅看起来比往日更为晦暗。三座旧电梯,一道木围栏,一张梅萨红茶的海报,布来恩那镶着玻璃的警卫室内还有一份“英国风景”月历,以及一排陈旧的电话。
“石先生正在等你,先生。”布来恩又出现时说道,并且慢吞吞地在一张粉红色的单子上盖上时间戳:“两点五十五分,门警布来恩。”中央那座电梯的铁架发出象干柴般的吱嘎声。
“你该为这东西上点油了吧?”皮特在等待电梯的齿轮啮合时大声说。
“我们一直在申请。”布来恩说着,脸上流露出他平常爱用的愁苦表情。“他们根本不加理会。就算申请到你脸都发绿了也没用。你的家人好吧,先生?”
“很好。”皮特回答,虽然他是孑然一身。
“那真好。”布来恩说。皮特俯视下方,看见那颗发色淡黄的头消失在他的两脚间。他还记得玛丽说他象草薄香草:红脸、白发、软巴巴的。
在电梯内他检查着自己的通行证。“准许进入伦敦总部”列在头一行。“访问目的地:银行组。本证在离去时交回。”接着是一块注明“受访人员签名”的空白。
“欢迎,皮特。你好。嗯,你好象迟了一会儿,不过没有关系。”
乐德在栅栏处等着他——一百五十公分高的身材,白衬衫领,偷偷踮着脚尖张望——老总还在时这一层楼一向是熙来攘往的。今天一道栅栏隔绝了入口,还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守卫检查他的通行证。
“老天爷,你们弄来这个怪物有多久了?”皮特在一个闪亮的咖啡供应机前放慢了脚步。有两个正在倒咖啡的女孩张望着四周,说:“嗨,乐德。”并盯着皮特看。高个子。那个令他想起了凯蜜:同样缓缓燃烧的眼睛,自以为是地批判着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