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诚没有等太久,就见到了郑玉衡身着公服、一派温顺恭敬地来见他。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见对方很是平静稳重,他也不便于展现得太过小肚鸡肠,便道:“免礼平身,给他赐座。”
近侍搬过了一道椅子,放到郑玉衡身侧。
其实按照他的官位来说,孟诚就是不给他座位也没什么,让他站着听训也是在情理当中的事情,但小皇帝反倒给了,这让郑玉衡略感不适,微微茫然地入座。
孟诚坐在御座上看着他低眉顺眼的脸,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审视了好半天,才道:“徐尚书把你安排为河关粮草督运,是个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郑玉衡看了他一眼,然后很无奈道:“这全仰赖陛下的圣辉。”
孟诚诧异道:“这关朕什么事儿?朕什么时候提过这种事?”
郑玉衡略微提醒一下:“尚书大人是看在臣在陛下面前,形色无异、泰然处之的份儿上。”
孟诚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没好气地道:“你这是怪朕呢?”
郑玉衡起身道:“臣不敢。”
“坐下。”小皇帝道,“你什么不敢?郑钧之,你什么不敢?”
郑玉衡不好回话,只得依言又坐下来,和和气气地道:“陛下息怒。”
孟诚也不是专门来找他吵架的,他是有正事要问,便道:“吏部选官,要层层核实,别说籍贯姓名了,就连祖上出没出过地痞流氓都算在核对列中,你竟然能够换个名字、身份,就站在朝中了,也没有走常规的法子吧?”
郑玉衡道:“陛下说吏部,应该也知道吏部中不乏卖官鬻爵的例子。”
“是啊,朕的臣子总有朕不知道的办法。”孟诚喝了口茶,茶水润过了嗓子,他也心静下来一点儿,谈到朝中腐败之处,都能面色平静而谈了,“区区小官小吏都有这样、那样的渠道,都知道什么叫‘通融’,他许祥要安排你当一个小主事,倒也是易如反掌……谁能想一个小主事,是秉着皇太后谕令去检查的呢。”
郑玉衡回道:“臣并非奉命巡查,只是前往学习罢了。只不过是碰巧遇见了,六科里这样的龌龊一定还有,只是藏于泥垢之下,不举不纠而已。”
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孟诚也明白这种事,朝廷用人,有能有德是最好的,有能无德也会选择而录,若是无能,就是再有德行,也不过是个吃干饭的,让孟诚养他都要掂量掂量。
小皇帝又道:“旁人不认识也就罢了。郑侍御史……”
“陛下忘了。”郑玉衡道,“臣的父亲已经递交了乞骸骨的奏折,陛下年前批复时,还许他在京修养、开了春之后再走。”
孟诚想到确有此事,不过朝廷那时上了不止一两本的辞呈,他因为北伐的事情一整天找不到头绪,看了看名字和官职就批了,交给中书门下去处置。
“郑家在京中虽然不算是名门望族,但也世代清流、书香门第,你又是郑卿的嫡子。”孟诚道,“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能站在朝堂上,应当会很为你高兴的。”
对此,郑玉衡只是微微一笑,低首行礼,并不做任何表态。
孟诚谈完了这些,这才叮嘱道:“母后将你放进朝堂里,一定有她的想法和寓意,有这一点在,哪怕是朕,也不会轻易对你的仕途插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郑玉衡放在首位的已经不是经济仕途,他并不在意,但是孟诚能够承诺这一点,说明他至少撇去了男人的善妒,没有因为畏惧郑玉衡超越自己在母后身边的地位、而做出不光明的事情来,这让郑玉衡微妙地觉得孟诚也有所变化,他的器量确实比从前更大、更能容人了。
他谢了一遍恩,孟诚又问:“母后这次又批准你去北方,这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其他的先不论,要是你走了,母后身上经年下来的旧症可有人经营否?”
郑玉衡道:“臣已嘱托了宫中司药局的女医,按照臣的方子服药休息,理当无碍的。若是陛下还有不放心之处,可以在太医院另行召见太医。”
孟诚道:“太后的病也是朕的心病,朕知道母后看重你,你这个人……虽然张狂,但在她身边解闷儿,朕倒也不想再换一个了。”
再换一个?再换一个还了得,不止皇帝要疯,他也要心碎得死掉的。郑玉衡默默不语,腹诽道,他这尊贵的皇帝陛下看来是习惯了,建立了一套成熟地耐受机制,虽然也处处说他张狂不可靠,但口中嫌弃,却没做什么实质性除掉他的事。
毕竟此次出京,其实是孟诚的一次绝好机会,如果他把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说不定就能逮到空子,把这个年轻又碍眼的男人从世上抹掉。
幸好,小皇帝还没到这个份儿上,他本质上是很乖的。
孟诚说完这话,从手畔的锦囊中取出小小的一方小玺,他先是在旁边盖了一下,扫过印上“垂训敕命”四个字的白纸,而后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待晾干时,命郑玉衡近前。
郑玉衡上前一观,见孟诚写得是:“遇十万火急事,持此令可调御营中军骑兵两千,见之如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