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问过殿门口值守的宫人,说是各宫嫔御已经离开,他便进入殿中。
然而可惜他没多问一句,外头的小丫头也年幼不知道解释,郑玉衡一跨进来,并非董灵鹫一人在其中,而是皇帝孟诚、皇后王婉柔陪膳。
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女官内侍,都在从旁伺候,瑞雪姑姑、月婉姑姑,并宣都知、赵清赵女使,俱环绕四周,连同御前近侍和凤藻宫的陈都知……皇城的三位正经主子用膳,有名有姓的大内近侍皆屏息静候。
郑玉衡的呼吸都顿了一刹,见董灵鹫望过来,不好掉头就走,幸好手上有正事,便上前侍药。
董灵鹫正跟孟诚聊天,见他来了,目光上下一扫,视线停在他犹自微红的耳尖上,就知道小郑太医万分听话,想是这时候还没摘呢。
小皇帝也在盯着他。
董灵鹫接过药碗,指腹转了转碗沿,随口道:“留下布菜吧。”
若是平常时候,郑玉衡必然欣然应允,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娘娘又要为难他、玩弄他,眼眸湿淋淋地望了她一眼,神情很是委屈。
这可有点儿眉目传情的意思。
小皇帝突然咳嗽了一声。
郑玉衡立即收回视线,接过瑞雪姑姑手上的公筷,立在她身侧给董灵鹫布菜。
董灵鹫喝了药,漱口去掉嘴里的苦味儿,胃口不太好,只淡淡地饮茶,同孟诚继续道:“……年后还有三件事,先前跟你提过,这几日不忙碌,好好休息,但过了年终得再议一议。方才皇后说的减省法子,这是其一……”
皇帝和皇后夫妇恭敬聆听,放下了手中的食箸。
董灵鹫大略说了这几件事,随后便停口不言,稍微用了一点郑玉衡布的菜,转头对他道:“坐下吧。”
这是天家的家宴,他坐下算是怎么一回事儿?郑玉衡心中踌躇,加上在皇帝面前格外生出一种隐隐的惭愧,一时没有动。
孟诚果然望过来,他的脸色虽不太好,但经过这些时日的教养和成长,倒也没有以前那么喜怒形于色,尤其在董灵鹫面前,变得分外能忍起来,表面平静:“既然是皇太后赐座,便是褒奖郑太医侍奉有功,母后的病多亏你照应,不必推辞。”
郑玉衡这才坐到她身畔。
他下意识地靠得离董灵鹫很近,但不敢逾越规矩,加上心情焦灼,耳根热意未褪,有些神思不属。
董灵鹫继续跟皇后说话,跟王婉柔谈到后宫进来增添的、或是减少的开支。这些繁琐宫务,皇后都一一应答,言辞当中很是有分寸。
董灵鹫点了点头,这才用心地吃了点东西。她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再开口,只有孟诚提起公主:“盈盈住在宫里,今儿也不来。”
王婉柔道:“昨日守岁,公主想来是睡得晚了,晚些起也是有的。”
孟诚语气稍顿,忽而道:“母后在除夕前命人拟了一道旨意,后省拿来归元宫时,儿臣看了几眼,盈盈年轻,制诰诏令、在中书门下审核政务这种要事,是不是还要再斟酌斟酌?”
岂止要斟酌,孟诚看到这懿旨时,脑子里都嗡得一声——跟权力倾轧倒是没有太大关联,而是他觉得,母后一定又有一些“另行安排”,但他却无法猜透娘亲的意图,这让孟诚总觉得挫败、觉得如坠迷雾。
要是放在以前,他说不定会相信了懿旨上的话语,相信董灵鹫就是做如此想法的。但经过了李酌的贪污军饷案、谋害钦差案,商恺弄权、户部虚账……如此种种案件,在一次一次地自省与冷静当中,孟诚已经能从董灵鹫的懿旨里品味到不同寻常的双重意味,所以才有此一问。
董灵鹫迟迟地应了一声,随意道:“皇帝觉得不可?”
孟诚迟疑着没有回答,转眸看了看王婉柔。
就在小两口眼神交流的时候,眼观鼻鼻观心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郑玉衡,忽然感觉到一股轻轻的力道……他垂下眼,见桌子底下趴着那只管教不了的白毛御猫。
皑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在这里的,这时候才精神,它站起身抖擞抖擞毛,又甩了甩耳朵,递给郑玉衡一个懒洋洋的眼神,双爪却扒在他衣袍的一角。
郑玉衡怕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屏息凝神,很是小心地后挪了一点点。
这猫素日里总让他欺负,这次居然也有欺负回来的时候,不禁大为惊奇,得寸进尺地踩了上来,勾着他的衣角往上跳。
郑玉衡不得不伸手接住它,免得这只笨重又毛绒绒的猫太子踩到铃铛。他心里都要烧着了,表面上却还只是浅浅地蹙着眉,端起一派清正的模样。
董灵鹫偏头低声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