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朦胧地摇动着,一层淡淡的暖黄光晕笼罩在董灵鹫的眉眼之间。
孟诚虽然素来知晓他的母亲天姿国色,但私心中却将这份别样的殊艳美丽归类于他父皇的所有。但这一次,应是他最后一次沉浸在父母给予他的、对美好感情的幻想。
董灵鹫想了片刻,不知道从何处开始提起孟臻这个人……她屈起手指,轻轻地抵着下颔,最终还是先用揣摩的口吻开始讲起:“他这个人……看上去好像很遥远、贤明得像是圣人一样,实际上很有些自己的脾气,也很有自己的性格。你要是真想从母后嘴里听到对他的夸赞的话,那我可没有那些文臣们称赞得更好。”
孟诚道:“大臣们的颂词儿臣已经看了不少,虽然部分有些许谄媚、夸大,言过其实,但其中细细地将功绩历数出来。儿臣很是欣羡和惭愧,觉得一生不能比肩父皇……”
“守得住功业是很难的。”董灵鹫向后坐了坐,目光扫过棋面,转着指间的珊瑚手串。“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只要讲究能力,但凡有大能为者,皆可以取用。但一到江山稳定、百姓安宁的时候,对于将相的选择,就要人品与才学兼备。”
小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先是失去从小到大陪伴他长大的商恺、再是对于功成名就的渴望备受打击,他还只有十九岁,甚至在两年前都还被培养在温室花房里,没有经历过风雨磋磨……他需要时间还过渡这种生命里的剧烈冲突、以及冲突引发的成长。
董灵鹫望着他的模样,给心中伤怀的孟诚讲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旧事。
其实这也只是属于她回忆里不多的一件妙事。
董家女郎初嫁,婚后才一个月有余,太子就被当时的皇帝命令前去江南监督治水,三个月不曾归家。当时的太子妃,还是一位正值芳龄、青春年少的小姑娘。
她光是治理东宫,主持中馈,就已经忙碌地脚不沾地,时常还要询问父亲董太师的意见。孟臻离开后的第三个月,她如平常时更衣洗漱,鬓上拆光了簪子,素着面庞在洗手,外头忽然打着灯笼急急地叩窗,说:“殿下,太子的黑云踏月在门口!”
黑云踏月是孟臻的坐骑,是一匹通体墨黑、唯有四蹄上留着月牙状白痕的神骏,神武非常,能够日行千里,此次跟着孟臻前往江南,怎么会在门口呢?
董灵鹫心中先是浮起一些不太好的猜想,她当即拿起屏风上的大氅,一边拢在身上系带一边往外走,脚步急匆匆,边走边问:“拴马的人呢?来回伺候的人呢?东宫卫呢?”
“他们……”
“他们都还没回来。”
这句话不是传信的婢女所言,而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横插进话语里。
董灵鹫动作一顿,抬高提灯,在烛火下望见一件赤色的袍子——她给孟臻备的衣衫里没有这种颜色。
灯烛之下,孟臻立在她面前,半身赤色都是冷却了的血迹。他说完话,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提灯,扣着董灵鹫的手腕,将她横抱了起来,一路顺着来路走回去。
“不要怕,遇到了山匪。”他的脸颊溅了几滴血,眉峰上烙着一道划开的伤口。
董灵鹫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眉间的伤痕,问:“太子殿下,你说的这山匪,是禹王这座山的,还是沛王这座山的?”
孟臻微微一笑:“都不是。”
他跨进门槛,命人守在门外,然后将董灵鹫放在榻上,伏在榻边,握着她的手,声音像是刚从寒风烈火里淬过,沙沙哑哑:“我杀了父皇的人。”
董灵鹫差点从床榻上弹起来,然而被他按着手腕,又及时地停顿住,外表看起来只是脊背僵了僵,她躺回去,素髻松散,一缕缕青丝散布在绸面的枕头上,如水波一样。
她上下审视了一番,盯着他道:“父皇动的手?”
“不是。”孟臻道,“两拨人遇上了,父亲的人是派来监视我的,被来杀我的人错认成了东宫卫,就在离京二百里不到的地方厮杀,回京的车队大乱,官兵里有刺客,我那辆马车都被扎穿成刺猬了。”
光是这么一笔带过,董灵鹫都能想到其中的凶险严峻。她凝眉望去,问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说。
董灵鹫翻过身,一把将太子殿下按在身下。探手摸索,扯开被血沁了一半的玉带,卸了佩玉和香囊,看到他被层层缠裹起来的腰部。
“其实我……”
“就这样你还纵马狂奔,一个人夜行二百里赶回来。”董灵鹫道,“这血流了多少你知不知道,这一遭治不好得折你二十年的寿,到底有什么要事非得回来不可?即便是要为了躲避袭击脱离车队,也不该这样直接赶回咱们这里,你知道路上究竟有没有截杀?”
前半夜大雨,他衣服上湿痕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