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灵鹫笑了笑,说:“清白着呢?”
孟摘月自知理亏,生怕母亲责罚她,心慌意乱,软软地贴在对方怀里,枕着她的胸口撒娇:“母后定能理解儿臣的,您不知道,那日我在园中扑蝶,有一只那么漂亮的蝴蝶,正巧停在许秉笔身上。他虽是个阉宦太监,可身上比花还要香,所以才能招蜂引蝶、吸引儿臣。”
董灵鹫故意道:“看来是他的错,竟然蛊惑公主。”
“不是。”孟摘月急忙否认,“是儿臣看中了他的容色,这样的人实在不像个内宦。母后都有郑太医为伴了,难道儿臣身为一朝公主,不能在身边留一个贴心体己的人吗?何况他又不能人道,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董灵鹫晲了她一眼,语气稍重了些:“口中放肆无忌,难怪朝臣参你失仪。”
“参我?”公主大为震惊,瞬间恼怒道,“本宫又做什么了?让这群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她跟郑玉衡完全不同,郑玉衡是口中认错、心中倔强,公主是连嘴上的错都不会认。孟摘月金枝玉叶,是唯一的嫡公主,世上能指责她的才有几人?
董灵鹫伸出手,从案卷的边角抽出来一本奏疏,手指挡着关键字眼,遮去上书人的名姓,淡淡道:“将朝廷的御史抓去内狱,虽未动刑,也整整关押了一日,这是公主所为?”
孟摘月道:“那是因为他们打上门来了!这些人要对内缉事厂的厂督无礼!”
她才辩解完,与董灵鹫视线对上,就觉得自己表现太过,莫名心虚,又缩了回去,咕哝着:“本来就是那个什么御史有错在先。”
董灵鹫道:“看来盈盈是非要他不可了。”
孟摘月闻言一怔,期待地望着她道:“母后可以满足儿臣吗?”
“可惜,”董灵鹫轻敲了一下奏疏,“纵然哀家不怪罪、不拆散你,许祥自己也不会同意的,他只是碍于你的身份,不能当面抗拒顶撞而已。”
孟摘月有些不信,质疑道:“那怎么可能?就算是碍于儿臣的身份,在公主府里有我护着、过得逍遥自在,不比在宫禁里兢兢业业、受各方的气要好?我不信,他只是没法儿跟母后开口罢了。”
在公主心中,跟着她就是一世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在深宫当中,许祥上有皇帝、太后,要在主子的眼皮底下行事,下有正统的文臣百官,瞧不起这些没骨头的谄媚阉宦,他又是一位劣迹斑斑的掌刑之人,这世上恨不得他立时死去的人,实在为数不少。
只要许祥卸去职务,进了公主府,就可以摆脱这样四面树敌、如履薄冰的困境。至多不过是挨几句骂而已,孟摘月认为,这可比被人叫“阎王”好多了。
董灵鹫并不打算说通她,而是准备让她亲自去问,便道:“明日以后,内狱中若有许祥亲自提审的案子,哀家可以命人放你进去观看,他可不是一只蝴蝶,是会吃人的。”
公主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危机,连连点头,只觉得母后善解人意。
董灵鹫继续道:“看过之后,你若是还坚持,可以亲自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到公主府去。”
孟摘月心花怒放,只觉得全天底下没有比母后待她更好的人了,又是抱着她的胳膊好一阵讨好,陪太后娘娘歇在了慈宁宫中。
……
七日后,慈宁宫。
小郑太医果然没有听从许秉笔的建议,在太医院休息一旬,光是区区七日,他便已经前来拜见娘娘,重新任职了。
他休息养伤的这期间,董灵鹫也常常派人去照看他。太医院之中虽然有人跃跃欲试、旁敲侧击,董灵鹫却懒得再选一个人代替他来诊脉,这几日的问诊探脉、经营汤药,便尽数交给了尚药局女医。
官员休沐之日,董灵鹫也将许多简单政务全部交给皇帝,因此落了一日的空闲,在殿内窗前打棋谱,静听秋风卷叶、阴雨绵绵。
瑞雪将一件外披递来,拢在太后娘娘肩上,跟她指了指不远处,低声道:“小郑太医已偷瞧您好几眼了,他怎么也不过来?”
郑玉衡坐在不远处,与女医们商议药方。
董灵鹫信手下棋,随意地想了想,思索道:“或许是皇帝吓着他了……大约也是觉得哀家不上心?不曾护着他?还是……真听了诚儿的话。”
瑞雪摇首道:“真有这个念头,也不会受陛下为难的苦了。”
董灵鹫说:“也是。”
她是经验丰富、年岁积淀而成的老辣猎手,心胸广博,而且非常会自我克制、自我审视,即便是喜爱他,也不会那样牵肠挂肚,将一切情绪表露在外——坐在这个位置上,喜怒形于色是一种要命的忌讳。
檐外,雨滴芭蕉声,淅沥细碎。
董灵鹫打了一张棋谱,提笔将这张谱子勾出来,低头注视着棋盘:“瑞雪,将那本《忘忧清乐集》取来。”
瑞雪姑姑应了声,却有人快她一步,在架几案上将这本名书取来,放到了董灵鹫手边。
太后娘娘还是没抬头,只伸手翻页,刚探手过去,便碰到一段修长冰凉的手指。
她顿了顿,没说话,只将书抽出来。
郑玉衡跪坐在棋枰一侧,身姿如玉。他身上还有一点儿药膏的青草味道,夹杂着淡墨书卷气,此时拢了拢袖,低声道:“臣向娘娘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