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郑玉衡所料,三司会审,没有给出一个让董灵鹫满意的答案。
许祥旁听过后,进慈宁宫面见太后,当面禀报了三司会审时的所有细节,确保没有人可以插手作祟,确确实实是周尧本人不肯松口。
董灵鹫转着手里的一串珊瑚宝珠,道:“他现今被关在哪里?”
许祥道:“在刑部。”
董灵鹫道:“让内缉事厂的人提到内狱来。”
她说罢,便令女官拟写一道手谕,交给许祥。
许祥稍稍思索,道:“即便是内狱,也不会有更严苛的刑讯之法了,奴婢无能,没有一定能让他开口的法子。”
许祥背负着酷吏之名,自然是很有手段的人。然而他却想错了,以为是要重刑审问。
董太后眉目不抬,轻描淡写地道:“哀家要亲审观刑。”
许祥皱了皱眉,跪地道:“内狱简陋寒冷,太后万金之躯……”
“究竟是万金之躯更重,”董灵鹫打断他,“还是哀家的十万石军饷更重?”
许祥沉默下来,俯首叩拜,应道:“是,奴婢会为娘娘准备的。”
有董太后的手谕在,许祥很轻易地便将人从刑部提到内狱里来,准备了大约半日,因为董灵鹫催得急,大约在黄昏之时,秋夜初临,内狱传讯来请太后。
董灵鹫没有穿着素日沉重的一身华服,而是简朴衣冠,玄色的长袍外拢着一件薄薄的细绒披风,乌发如云,簪着几只清透的珠钗。
她的身边也只有瑞雪和郑玉衡陪伴,其余屏退在外。同样的,两人都没有穿官服或者宫服,而是以常衫跟随。
瑞雪贴身伺候,日夜伴驾,自不消说。让小太医随驾,则是因为审讯之中难免有失,可能会有动了严刑的时候,却不能让他因刑而死,有一个得心应手的太医在,也能为这场亲审上一重保险。
内狱果然如许祥所言,潮湿冰凉。四面的墙灰灰暗暗,砖石的缝隙里生着青芽,一股透衣的潮气从下往上升腾,沁得人骨头发冷。
董灵鹫踏足其中,坐在许祥准备的一张座椅上,郑玉衡在她身后静立,俯身伸手拢了拢娘娘披风的领子,将披风整顿得严丝合缝,而后又不言不语地站回去。
李瑞雪这两天不止一次被他抢了活儿,轻轻地瞟了他一眼,心道真是世事无常,连纯净赤诚的小郑太医都学会奉迎了。
董灵鹫才坐稳,耳畔便响起一阵锁链碰撞的错落寒音。在这片碎响中,她转首向声音的来处看去,见到一个形销骨立的男子被内侍架了上来,束缚在刑架上。
他很憔悴、很瘦,瘦到了略微恐怖的地步。身上的囚衣在往外冒血痕,一丝一缕,骨头关节处最为严重,最深的地方已经溃烂了,连鲜血都溢着一股朽败的味道。
监察御史周尧,曾经揭发张魁受贿事的有功之臣。
周尧抬起眼,先是看见了那位冷肃的“玉面阎王”,他咧开满是鲜血的嘴,盯着许祥骂道:“你想怎么审我,腌臜阉人。”
许祥眉目不动,沉默如初,侧身偏了偏,给董灵鹫让出主位。
周尧这才移了移目,从灯火的映照中,看见静坐在那里的女子。
火光轻摇,映照她的侧颊上,笼出半张线条柔顺的脸、挟着眸光沉寂的眼。
他一个月前才成为监察御史,在此之前,从未蒙太后娘娘传召恩典过,所以根本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