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宁二年七月初五,是一个吉日。
临安世子早便登门与祝家女相看过,孟慎对这桩母亲千挑万选的婚事并无异议。婚约自然如期举行。
董灵鹫贵为太后,不必太早到场,所以随行的众宫人也并不急躁,谨慎细致。令郑玉衡没想到的是,连宣都知也要陪同太后娘娘出宫。
宣靖云陪着郑玉衡从马车上下来,笑吟吟望了一眼前头娘娘的车驾,道:“这身常服似是新制的,郑太医可有日子没回太医院了。”
郑玉衡道:“有劳都知记挂,下官……承蒙娘娘垂爱。”
宣靖云是领命照看他的,所以没有上前近身陪伴太后,他身后领着几个小内侍,皆是沉默肃穆、行事规矩,而且手脚极麻利,除了应答几乎不吭一声,让宣都知培养教诲得非常好。
临安世子的亲事就在京中的王府故居中举行。王妃这几年上京就是居住在这里的,她有日子没有回属地了,连前些时日临安王病重的消息都是遥遥传递过来的。只不过联想到这对夫妻年轻时的龃龉,这种生死不见的刻骨疏离,似乎也能够理解了。
王府故居经人打点了一番,如今华贵体面,张灯结彩,宴请官员、内眷的庭院分内外两处,女眷们入内院,与王妃一同饮食用膳,而在朝的官员受邀,则在前院由世子接待。
这一脉除了世子孟慎以外,嫡系血脉再无其他,至于临安王的一些庶出子女,都被慕雪华一手压制着,别说参宴,就是上京也做不到。
幸好这是太后赐婚,早在数日以前,杜月婉便引着宫禁中有职务、食俸禄的女官内侍协助王妃打理亲事,所以即便王府人丁单薄,如今也一切有条不紊,井然不乱。
太后的御驾亲至,在马车队列停在王府外的时候,就有通报的仆役传递喜讯,一直高声喊进内院。于是先到的官员、有着诰命的女眷夫人们,一同起身参见。
婚姻在黄昏行礼,庭院内点着两排胭脂红的风灯,弹唱的曲子停了停,众人肃穆以待,各自攀谈的王府内倏然静寂,落针可闻。
大门之外,仆役靠在两门跪拜叩首,董灵鹫下了车驾,由女使扶着从正门进入,绕着隔着视线的进门石,一眼便见到慕雪华与孟慎在不远处静候。
太后娘娘驾临,这是泼天的尊贵和体面,形式上几乎可以比得上公主、皇子的婚姻大事。临安王妃甚为感动,眼眶微红,领着世子行礼下拜,道:“妾请太后娘娘坤安,太后如此厚爱,此情此恩,慎儿一世受用不尽。”
孟慎从军伍中历练回来,可以看得出,耿哲将军并没有因为他的贵胄身份就格外照顾他。世子英姿勃发,只是皮肤晒得微微粗糙,他低头道:“慎儿向皇伯母请安。”
董灵鹫也算是看着孟慎长大的,当年要不是她出手,慕雪华未必能够将这个孩子放在身边教养,那么如今的世子也未必是这个模样。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孟慎的肩膀,淡淡道:“长高了不少,成家立业,日后就要你来照顾你的母妃了。”
孟慎对她非常尊敬,将一切从武儿郎的锋芒爪牙收敛起来:“慎儿明白,请皇伯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董灵鹫对他笑了笑。
太后与王妃、世子在庭中说话,其余百官内眷们不敢上前,只是静默聆听,悄然窥视。而在董灵鹫身后的随行人员之间,郑玉衡也同样见到这一幕。
他盯着落在孟慎肩头的那只手,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宣靖云恰好跟他道:“小郑大人虽然属于医官、侍奉天家,但终归太医院是官员机构,您也是穿着官服的百官朝臣。等娘娘进了内院与王妃叙话,奴婢送您去与诸位大人们同坐。”
郑玉衡盯得走神,被这句话叫醒,才匆匆转过目光,应道:“有劳宣都知。”
宣靖云窥着他的神色,闹不明白他这是在观察什么。不过他好奇心不重,也没有问下去,等到众人以此参拜、见礼,太后娘娘与王妃进入内院后,才带着内侍将郑玉衡领向另一个方向。
王府中自然有迎来送往之人,女官与内侍们分为两列,脚步静谧地鱼贯而入。接驾完毕之后,弹唱吹拉的丝竹管弦声才轻轻地、悠悠地再度响起。
董灵鹫到的晚,祝家女已被接入府中,只不过等候太后娘娘驾临,才能行正礼。
这毕竟是件欢天喜地的事,受邀在列的官员们都没有穿着朝服,而是稍显隆重的常服、配腰带玉冠。他们或是饱学的博学之士,或是在位多年的实干之人,自然都有交谊谈论的内部圈子。
在此之中,郑玉衡显得稍微格格不入。
太医院的官衔并不算低,只是医官毕竟与文臣不同,于仕途无望,遭人看轻是难免的事。但他是董太后的随行太医,所以王府格外重视,将他安排在了几位已荣休的老臣的身边,让郑玉衡陪坐末席。
这几位老臣都是当世大儒,在明德帝在位时,也曾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也曾跟明德帝因某某国策争得头破血流、几日吵闹不休。如今卸职荣休,养在京中宅院里安度晚景,满朝堂起码有一半的官员要叫这几位大儒一声“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