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总司令!”
“是,总司令,毛主席他老人家身体好吗?”
洪总司令目不斜视,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广播:“毛主席他老人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舞动着一双大手,缓缓向我们走来……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要誓死捍卫毛主席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揪出我矿的大叛徒洪祥山……”
一听这三个字,我吓了一大跳,本来要该出现的红光满面的毛主席,一下子给吓回去了。老英雄洪大爷何时成了叛徒?
洪二妮马上挥手高呼:“打倒大叛徒洪祥山!”
于是我们跟着高呼:“打倒……”
“报告总司令,我们红小兵的任务呢?”洪二妮又请示道。
“看好黑五类的子女,只准他们老老实实,不准他们乱说乱动!”
“是,只准他们老老实实,不准他们……”
那时,谢怀的爸爸作为矿上的工程师,已被打成了“反动权威”,已经戴着高帽游了两次街。我爸爸暂被关押“牛洞”——即井下的一些废矿井。在全国各地大兴“牛棚”的时候,枣西矿因地制宜,充分结合自己的实际,发明了关押“黑五类”的“牛洞”。
我爸爸之所以没有被打成“走资派”,是因去我老家搞外调的造反派“井冈红旗”还没回来。造反派的头头刘振学说,如果历史上稍有问题,就扫到走资派的行列,并踏上一万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刘振学是矿上的工人,1958年大跃进时参加的工作。他来到矿上不好好工作,常常勾结附近村里的人到矿上偷煤,偷井下巷道用的木料。我爸爸专门组织矿上的保卫科抓他,抓住后还让他游了街。所以,他对我爸爸恨之入骨。
洪大爷是被洪亮哥亲自从家里绑走的。当时,他带领了十几个红卫兵冲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年迈的妈妈上前阻拦:“亮子呀,他是你爸呀……”
洪总司令一把把洪大娘推开:“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为了保卫毛主席……”
“姐——儿子打老子,姐——”洪大爷没文化,遇到这种事,根本讲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气得直哆嗦。他有矽肺病,实在不能生气。
最后,红卫兵还是五花大绑把洪大爷给捆走了。洪大娘想冲上来阻拦,但被洪二妮拦腰抱住了:“娘,我警告你,一定要与大叛徒划清界线,不然连你一块儿抓。”
最后这句话把胆小怕事的洪大娘吓住了,她不再大声哭喊,但仍啜泣不止:“你爹不是叛徒,他一直……”
洪二妮马上说:“你这叫没有阶级斗争观念,我哥说了,连刘少奇都是叛徒,我爹还能干净了?他有一阵子跟枣庄洋行的日本特务头子岗村打得火热。哼……”
洪大娘刚要说话,但被洪二妮厉声制止:“不准替叛徒说话,赶快给我做饭,吃了饭我们还要去破四旧。”
洪大娘只好踮着双小脚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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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第53章
“卫东彪兵团”揪出一个大叛徒(2)
批斗洪大叛徒的大会在矿广场举行。这个广场很大,主席台(也称老戏台)是水泥砌成的,德国人那会儿,他们在这儿举行露天酒会、舞会;日本人那阵,这儿是审讯、吊打中国矿工的地方;解放后的1956年,搞工商业改造,原来的窑主一家五口在这儿被愤怒的矿工活活砸死;1958年,这儿搞过大跃进的誓死大会,但枣西矿所挖的两个新矿井全部报废,还砸死了9个工人。如今,这儿又成了批斗大叛徒的主战场。
洪大叛徒被身后的红卫兵一人拎着一支胳膊,强迫他做“喷气式”。不一会,头上便满是豆大的汗珠。旁边陪绑的是谢怀的爸爸谢工程师。他只是头上戴了高帽子,没做“喷气式”。谢叔叔本来就不胖,这会儿就更瘦了。再一边就是我爸爸了,头上也戴了高帽子,站在一旁低头认罪。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这群小孩被洪二妮带领着站在最台前(就像看电影,小孩总是在最前边)。我妹妹新丽当时才6岁,见我爸爸被押上了台,哇的一声就哭了。我急忙劝她,可她还是不听。我看到洪二妮几次想发作,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她始终没发火。
批斗会开始了。主持会议的是井岗红旗的头头刘振学。当时,他有个很奇怪的官名,叫“勤务员”,即人民的勤务员的意思,据说是从马克思的一篇著作中查到的。
刘总勤务员先是跟洪亮哥,不,洪总司令耳语一阵。洪总司令就上台批判了,他义愤填膺地说:“洪祥山,你个大叛徒,多年来,你一直用铁道游击队老英雄的牌号做革命的外衣,其实你是个大叛徒,你说,你为什么跟日本洋行的特务头子岗村那么熟?你为什么跟他称兄道弟……”
“姐——我那是根据咱大队长王强的指示……打入……敌人内部的,是为了……”洪大爷费力地辩解着。我听到他喘气像拉风箱。
洪总司令马上打断他的辩解:“不准提王强,王强本身就是个老混蛋……”那时,枣庄铁道游击队四位老英雄被造反派打成了“四个老混蛋”。
“姐——他是我的领导呀,是他派我……”
“叭”,洪总司令照着他的老父亲就是一脚:“所以,你就是一个叛徒,日本话说得那么流利,还跟岗村一块儿喝酒……”
这一脚很厉害,把洪大爷一下踢趴在地,好半天不能动:“姐——我憋得……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