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琼瞥了秦攸仪一眼,“那你自己搬吧,我可没那个力气。”
于是陆鸿文和王世明一起,找了个三轮车,哼哧哼哧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拉回了那个四合院,又费了一下午的劲,把秦霜的屋子收拾成了原来的样子。他们并没有再设一个灵堂,一切就仿佛秦霜只是出了远门,暂时没有回来一样。
当然了,陆鸿文一家子也跟着白琼一道搬了回来,顺带着可以照顾白琼。
关于搬家,最开心的是陆曦。之前他们一家三口人挤在一个三十来平的筒子楼,什么都是靠凑合。他小的时候跟他爹妈挤一张床,大了之后给他单独搭了一张床,搞得原本就很拥挤的小屋子连转身的地方都快没了。更别提什么读书写作业的地方,就在饭桌上就和出一块空地方,作业本上时常因此洇上油渍。现在他住进了之前秦攸仪的那个屋子,不但有了自己的书桌书架,还有了一间大屋子可以随他支配,别提多开心了。
陆鸿文夫妇也挺开心,终于摆脱了公用的厨房和厕所,楼道里来来去去的人,争吵的邻居和被揍的哭爹喊娘的小孩,总算是可以清静一下了。
不太开心的,好像也就只有白琼一个人了。
他回到了以前的屋子,他的生活回来了,秦霜也跟着回来了。
准确的说,是秦霜的影子跟着回来了。
有时候年轻人都出门去了,就剩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自己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现在偌大的院子更是静的出奇。有时候白琼会有一种错觉,总觉得能听到秦霜的屋子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是三弦的,就是琵琶的,弹的也都是往常的那些曲子。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不去理会的,因为以前也就是这样叮叮咚咚的,他习惯了。直到有一次,白琼正坐在椅子上出神,恍惚间他听见那屋里有人喊他,“小白,你这都坐了半天了,怎么不泡茶啊?”
白琼并没有察觉异样,嘴里答应着“就来”,一路泡了茶端着进了秦霜的屋子,伸手一推门——
没有人。
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唯独没有人。
白琼站在门口,愣了一会神。
他有多久没进这间屋子了?
不知道,反正从他们搬回来,他就没进过这间屋子,算起来得有一阵子了吧。
他们是什么时候搬回来的来着?
白琼晃了晃脑袋,抬脚踏进了屋子。顺着记忆,找到了柜子里的琵琶。还是那一把五弦琵琶,镶着漂亮的螺钿,泛着弱弱的彩色的光。
他拿出琵琶,拇指在弦上拨了一下,“叮——”琵琶发出一声脆响。
“师兄不在了,也没人搭理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寂寞吗?”
随后他把琵琶架在榻上,转身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副棋盘,摆好了之后,自顾自的下了起来。
陆鸿文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白琼守着一把琵琶,盘着腿坐在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旁边炭火小炉子正咕嘟咕嘟的烧着水。
按说这个场景以前也是常有的,因为秦霜不爱跟他下棋,所以他经常自己跟自己下棋,但是今天这个场景怎么看着就是怪怪的。
陆鸿文前后左右打量了三遍,终于发现了问题——白琼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衫,里头则是一条浅灰色的裤子,这搁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从来不像小说里的那些翩翩公子,一身白衣衬的斯人如玉,白琼是不太穿白衣服的。用他的话说就是,“白衣服太过素净,少穿为妙。”然而陆鸿文有回忆了一下最近,好像自打送秦霜起,他就一直是白衣服,一直都没换过。而且手里还多了个玉扳指,蓝盈盈的,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物件。他曾经问过,白琼只是说是个旧东西,秦攸仪也直摇头说随他去吧。他猜想,那扳指或许跟他师父有点关系。
从那之后,白琼时不时的就会待在那个屋子里,下棋,写字,看书……仿佛就真的是秦霜还在的时候,他时常在秦霜屋里坐着那样。
然而是什么时候陆鸿文觉得事情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呢?
是有次陈鸣半夜起夜,正好撞上了在院子里逛悠的白琼,黑灯瞎火的给吓了一大跳?当然了白琼自己的说法是,人上了年纪,睡不好,就出来溜达溜达,以前也经常这样,不过是因为他没跟他们住着,他们不知道而已。
或是白琼有时候抽不冷子朝着没有人的椅子挥挥手,吩咐人去做事的时候吗?当然这个白琼也解释说,忘了家里现在没有佣人了,吩咐人习惯了。
又或是他愣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人家跟他说话他也充耳不闻的时候呢?
自然,人上了年纪,或多或少有些耳背。但是把这些连在一块,陆鸿文总觉得心里发毛。
但是他自己在家里住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时间久了,也就不在意了。
然而白琼自己知道,他的生活里,一直都有另一个人。
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和那个人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那么多年,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都有他们的回忆。在四下里安静下来的时候,思念就变得无尽绵长,让独自一人的时间变得分外难熬。他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发这时间,也只是硬挨着罢了。
大约人老了,就很喜欢回忆。他时常记起一只上蹿下跳的小泥猴,一个趟在地上喊“打人了啊有没有人管了”的无赖,一个哑了嗓子唱戏荒腔走板的少年,一个一夜蹿红意气风发一身金玉珠宝的暴发户,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