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锣鼓声响,白琼扮演的虞姬从帘内缓缓走上台来,“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忆自从征入战场,不知历尽几星霜。何年得遂还乡愿,兵气销为日月光。妾身,西楚霸王账下虞姬。生长深闺,幼娴书剑;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
随后就是虞子期急急火火的跑上台来,禀报刚才发生的事情,“臣启娘娘:今有刘邦、韩信等,统领大兵前来讨战;我军众寡不敌,正宜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奈大王听信降臣李左车之言,传旨明日发兵,只恐大王此去中了他人之计。”
因为戏码都是固定的,台下的人都是从入场就开始靠着椅子背嗑瓜子聊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们俩这段对话也没有引起他们太大的反响。直到虞子期转下台去,下面就该项羽上场了,台下纷纷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台上。
站在上场门里头的陆鸿文可不轻松,他画脸的时候还信心满满的,觉得自己学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头了。但是走到门边上,从帘子缝里看到台下来来往往的人,他就有点紧张。白琼一张嘴,他就咽了一口口水。秦霜一张嘴,他就不自觉的攥住了袍子。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他手心里全是的汗。
就在这时,他背后突然有一个人大声的喊了一嗓子,“大王回宫啊!”吓了他一跳。
眼看着四个小太监都上台了,陆鸿文还没动,那人干脆推了他一把,“该你了,赶紧上啊,愣着干嘛啊。”
他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推着出了帘子,一瞬间,迎头而来的就是台上的灯,晃的他眼前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清。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不停地眨巴眼,他之前在帘子里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灯这么亮来着?他好不容易看清了台上是个什么情况,端起腰带往前走。
等他走到台前,灯不直刺他的眼睛了,但是台下的人的脸一张张看的清清楚楚。几十上百个人,黑压压的坐满了,全都仰着头往台上看。他往哪边走,那些人的头就往哪边摆。他手往哪里放,那些人的目光就往哪里追。
陆鸿文一下子懵了,他这不是上台来唱戏,是上台来受审来了吧?还上百个判官?
他张了张嘴,但是没发出声音,他忘了下边什么词了。
黄逸昌可是个内行,他本来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等着听戏,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头,这难道是他们排的什么新套路?先给足他时间让他好好亮个相?
秦霜刚才从台上下去了也没走远,也在下场门边的帘子缝里往台上看。他也觉得不大对,排练的时候没有这么唱的过门啊,这是什么意思?
白琼听着这个过门都拉到第三遍了,他还没开始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他小碎步跑上前来,瞅准了两个过门之间的间隙,“啊,大王!”
白琼这么做,是在给他递词了。这本是虞姬自己的词,在这之前本来项羽还有一句唱词是“今得了李左车楚国之幸,到后宫与妃子议论出兵。”虞姬此时开口,虽然接上前面的“大王回宫啊”也还算合理,但是他那句词就没了。弦子一下也没反应过来,都拉了好几个音了,硬生生的给拐了回来。
陆鸿文当然明白,但是递词有什么用啊,他忘了下面是什么词了啊!应该是互相问候吧?于是他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啊,妃子。”那声音抖得连他自己都不敢信。
白琼以为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于是转过身来拜见道,“妾妃接驾,大王千岁!”
可是陆鸿文哪里是反应过来了,他分明是傻住了。白琼这一拜,他在要怎么样?弦子已经响了,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
台下的观众这时候也发现台上出岔子了,这词没了也就罢了,毕竟增删唱词也不是没见过。但是这弦子这么乱,肯定不是提前安排好的。此时陆鸿文在台上又面露窘色,肯定是忘词了,于是下面开始叫倒好。此起彼伏的声音,让陆鸿文有些站不住。他只觉得勒头的勒子更紧了,眼前的景色也摇摇晃晃,不十分清楚,两条腿不受控制的打颤,感觉自己稍微挪动一步就要摔在台上了。
白琼也发现陆鸿文下嘴唇在微微的颤动,眼睛也四处乱转,看着就不对,赶忙找补。他维持着拜见的姿势,只稍稍起身,抬起头来望向项羽,“大王,为何不言不语?看的妾妃好生担忧。”
这词是他现编的,想着或许陆鸿文能胡乱接上个什么,然后他再想辙往下编。
“妃子……我……”
然后又没了下文。
黄逸昌一看这情形,知道这下肯定要坏事。他从椅子上一下子坐直了,两只手都压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紧盯着台上。本来舞台上么,什么事情没有,忘词也不是大事,糊弄上两句接着往下唱就好了。但是白琼能糊弄上,他陆鸿文现在是接不上啊!
下场门边上的秦霜也发现这事不对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后台跑,走到桌子跟前抓起颜料就往脸上涂,嘴里还吆喝着,“快,给我拿套红色的蟒!”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不但后台听见了,台下也听见了,喝倒彩的闹得更凶了,“下去吧!下去吧!”“秦霜的徒弟就这德行吗?”
陆鸿文当然也听见了,他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别的丢人。自己要学的戏,人家给他吃给他住,还教他本事,结果他学了一年多,就学成了这个样。他瘪了瘪嘴,眼泪不受控制的要往下掉,他抬起腿就要往下场门跑。还是白琼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他,“大王,可是妾妃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大王恼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