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怎么弄成叫花子了。”白琼问。
“打仗嘛,哪有好日子过。”
白琼笑了,“知道没好日子过,还不回来?”
“我哪知道你们在家当大爷啊,我以为你也成叫花子了呢。”
“切,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要比你体面的。”
秦霜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琼,“哎,小白,我觉得你变了。”
白琼有些醉了,眯着眼瞅他,“嗯?”
“从我下午进门我就觉得了,你好像更……像个人了。”
白琼噗嗤笑了,眼睛也弯了起来,看上去温柔的很,“我以前还不是个人了?”
秦霜往后一仰,把腿一翘,“你以前那是个佛爷,看着无欲无求的,有话也不跟人说。天天端着你读书人的架子,要清高,要体面。动不动就跟人讲道理,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那挑粪的上咱家多来两趟,他都会背孟子见梁惠王。”
白琼往椅子背上一靠,手里拿着小酒杯转着玩,“那现在呢?”
秦霜眯着眼看白琼,“你现在看着活泼多了,也好说话了。”
白琼把杯子里的酒干了,陷入了回忆,“欢欢和你小时候一样,皮的很,讲道理从来不听,书也不好好读,只缠着我陪她玩。我忙了一天了懒得动弹,她精神倒是足得很。闹的我实在没法,有时候烦了也吼她。偏她又是个小女孩,跟你不一样,她一掉眼泪我就没辙,只能哄着。
“有一次我跟外头帮兔崽子置气,坐了一天没说话。欢欢中间来给我倒过几次水,我都没搭理。后来孩子大概是瞎想把自己吓着了,跑过来抱着我说,‘白叔,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就是别不说话,我看着害怕。’从那一次,我就知道有话要说。要是不关她的事,就告诉她不关她的事,省的她瞎想,那就更乱了。
“她不像你,皮糙肉厚的,我十天半个月的不理你都没事。你走之后她天天瞎想,弄得我不得不改。时间久了,就成这样了”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伤感的时候,秦霜一句话把气氛拉了回来。他半打趣的说,“那你得谢我啊。”
“谢你什么。”
“谢我跑路了,你才能跟欢欢学学怎么做人啊。”
白琼拿起筷子扔秦霜,“别贫,”又垂下眼睛,小声的说,“我宁可欢欢有爹陪着,我继续做我的佛爷。”
桌上的酒坛子从一个变成三个,也没见秦攸仪下来。秦霜坐不住了,“不行,我得找欢欢说话去。”说着摇摇晃晃的就要往楼上走。
白琼去拦他,“你喝成这样,你找她干嘛。”
秦霜推开他,“不行,我得找我闺女。”
他俩一路拉拉扯扯的上了楼,秦霜把楼上关着的门拍了个遍,嘴里吆喝着让秦攸仪出来,秦攸仪当然是没理他。秦霜看一层楼都没反应,干脆往楼道中间一坐,唱了起来,“家住绛州县龙门,薛仁贵好命苦无亲无邻。幼年间父早亡母又丧命,抛下了仁贵无处把身存……”
这正是《汾河湾》中薛仁贵离家十数载,回到家中,与妻子相认的那一段。妻子不信来人是薛仁贵,他只好自报家门的那一段。别看秦霜喝成这样,走路都不稳,那唱腔可是稳得很。
秦攸仪在屋里一听就哭了,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好像这么多年的委屈,怨恨,孤独,思念都跟着这些眼泪,一起离开了她。就是这个声音,她小时候最常听的,她爹哄她睡觉的时候唱的。
秦霜听见有个屋子有动静,就挪到那个屋子门口接着唱。
“常言道姻缘一线定,柳家庄上招了亲。你的父嫌贫心太狠,将你我二人赶出了门庭。夫妻们双双无投奔,破瓦寒窑暂存身。”
白琼在楼梯口看着,眼睛也红了。秦霜年轻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他岳父黄老爷子说自己家是读书人,看不上他,不但不认他这个女婿,连最后女儿走了,都是拉回他黄家去,根本没在秦霜家里停。下葬也是入的黄家祖坟,连碑上立的都是黄家女儿。说是权当他家没了个姑娘。跟秦霜这个丈夫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北平城都知道,秦霜颜面扫地,窝火到家了,但是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人都走了,你不能再当着牌位,对她长辈大打出手吧?
“每日在窑中苦难忍,无奈何立志去投军。结交下兄弟们周青等跨海征东把贼平,喜得狼烟俱扫净,保定圣驾转回京。前三日修下了辞王本,特地回来探望柳迎春。我的妻你要还不肯信,来来来,算一算,连来带去十八春。”
这段白琼和秦攸仪就不知道了,秦霜离开北平后,本来是想着出去游历一番,结果正碰上战事。他长这么大,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打仗实在是出不了多少力,但是可以晚上唱唱戏,给大家排解一下苦闷。这些年来跟着部队四处走,也跟着各地的戏班子一起,学了很多地方戏。他觉得既有一份力,就该出一份力。本来想着等战争胜利了再回家,后来正好看到一个战士添了孩子,大家给他贺喜,热闹得很。他看着看着就想自己的孩子了,一天都不想在外面留,想尽一切办法回了北平。谁知他们爷俩已经回了杭州老家,又辗转到南方来找他俩。
一大段唱完,秦霜敲了敲门,“欢欢啊,我睡觉去了,你记得出来吃饭啊,别饿着。”说完就摇摇晃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