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么简单。”
“你说说嘛。”
白琼不答话了,但是耐不住秦霜好奇。他其实一直很好奇,但是白琼一直都不怎么说家里的事,他也不好追问。他就知道白琼家以前很有钱,后来穷了,所以他才来戏班,旁的一概不知道。现在有个机会摆在眼前,他肯定得趁机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哎,那你为什么不把这边的产业卖了,在北京买个小宅子自己住?”
“哪有什么产业,我后爹抽大烟你知道吧,什么东西到他这来能剩下?我爹留下的很多都卖了,没卖的都被别的亲戚分了。就剩这个公馆,不卖还能留着住住,要卖了那只怕钱也都被他们琢磨去了。就这还多亏了杨叔,不然可能这点也没了。”
“不敢不敢,我不过是个下人。主要是老太太住着,二爷和五爷不敢乱来。”
“诶你们家还挺多人呐,那我去了你家,要是他们问我干什么的,我怎么答啊?”秦霜问。
白琼不置可否,“要么你就胡扯几句,说是跟我外头玩的时候认识的,你这身段这精神,再规矩着点,非扯着说自己就是个打鹰遛马斗蛐蛐的主儿也能糊弄过去。或者你要说你是个唱戏的也无所谓,就是被那些人多酸几句罢了,不搭理也就完了。”
“那他们都是干什么的,还贩茶叶吗?”
白琼不理他了,掀开车帘看景,秦霜也跟着扒着窗户往外开。火车站离城区不远,说话间就进了城区。快过年了,街上特别热闹,裹着头巾提着篮子的大妈,扛着包袱的小伙。穿着厚厚的棉衣像个移动的团子的小孩。卖炒货的,卖糕点的,卖鞋的,甚至连卖布的都在街上支起了摊子,说的都是秦霜听不懂的话。
“诶,少爷,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杭州话。”看白琼不搭理他,秦霜继续锲而不舍的搭话。
白琼转头坐回车里,两手一揣,“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哎,你说两句我听听。”
“说什么?”
“念两句诗听听?”
白琼想了想,念了欧阳修的一首《采桑子》。
“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
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
此时天色渐渐地暗了,夕阳趁着天色,念这么一首倒是应景。
然而秦霜哪里有这么多文人雅士的调调,他的关注点才不是应不应景,而是……“啊呀!少爷你好可爱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这么软的!”说着就伸手去呼啦白琼的头发。
白琼一脸嫌弃,“躲开。”
“别呀,小生从未见过如此娇俏可人的公子,如今得见,心生爱慕,小生……”
后面的话被白琼用一个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糕点堵住了,“瞧你那轻薄样,呸”
秦霜把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一只仓鼠,手上还要去够白琼,俩人就这么在马车里闹作一团,直到到了白公馆才停下。
白公馆在西湖北岸,是个两层的小洋楼,是民国初年最时兴的样式。大大的落地窗透出来暖暖的灯光。门厅里墙上居然还有两盏灯。屋里全都是西洋式的装饰,屋角居然还有一个大大的壁炉,里面火烧得旺旺的,烘的屋子热乎乎的。家里的人都聚在厅里,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似乎都没有看见白琼一行人进来一般,就连家里的丫鬟也只是上来说了一句“少爷回来了”就走开忙别的了。白琼往大厅里看了一圈,似乎是没找到他想找的人,就拉着秦霜上了楼。
“杨叔,让他跟我住吧,我床大,我俩挤挤,还能说话。”白琼边上楼边说。
“这……不合适吧……”老管家略显迟疑。
“那什么的有,我俩一直睡大通铺,习惯了。”秦霜刚说完,就看见白琼拿眼瞪他,自知失言,赶紧捂住嘴向四周看。还好,没人。
“行了,就这样吧。”说罢就拉着秦霜进了拐角的一间小屋子。
白琼的屋子,与其说是卧房,更像是长期没人打理的小房间。比起楼下那个桌布字画瓷瓶样样俱全的大屋,白琼的屋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家具也是旧的,被子也是旧的,其中一个床脚底下还垫了块砖头,只是打扫的干净,看着还能住人。白琼四处打量了一圈,“谢谢你啊杨叔,收拾得这么干净。”
“应该的,应该的。”老管家不自然的搓着手,赔笑道。
“诶,你不说这房子是你的么,怎么都没人搭理你啊?楼下那些人是谁啊?”
“是我的,但是有句话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听过吗?”
秦霜撇撇嘴,“你从来不说家里,就是因为在家过的不好吗?”
“好不好的,就那么回事吧。”白琼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箱子开始归置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归置,俩人一共就一箱子,几件衣服,一点特产,还有一点路上没吃完的干粮,也就这样了。临走之前白琼还特地嘱咐了秦霜不要拿带补丁的,结果捡来捡去,秦霜居然只有一件,就是他现在身上这件,还不是怎么好的料子,还旧,只是没补丁而已。他本来打算穿着这破衣服就来了,白琼费了九二虎之力,才说服他别穿那件破衣服,自己拿件新一些的家常衣裳给他。秦霜本来嫌弃他的衣裳小,不好穿,不乐意穿。还是白琼用“你总得给我在家人面前留点面子”,“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带回家个花子”,“家里过年肯定要做衣裳你到时候就有新的了”之类的话,才勉强说服他。说起来,秦霜的神经还真的是强大,吃的穿的用的一概不上心,好了孬了也不在乎。或者说,除了唱戏之外的事,他全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