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写到,猎犬围住阿克托安,把变成麋鹿的他咬得血肉模糊:“据说他受了无数创伤而死,佩箭的狄安娜才满意。”
连伮将画托付给罗马神话,让猎人被撕成碎片的肉体尚存一息,在狂吠中忏悔。
她解释给克里斯蒂安听,并指出厚涂的镉紫红色块:“按您的要求,画了濒死的阿克托安。”
克里斯蒂安从观察画到观察她:“出于礼貌,我会说这是佳作。但……”
连伮掏出糖请他吃。克里斯蒂安的心情好转了。
“总而言之,辛苦了。画的费用会以杂志刊内图的标准算,汇到您或是画室的账户上。”克里斯蒂安从手拿包里找出眼镜。
他用更明亮的眼神注视连伮,和她握手:“再向您问一次好,道一次歉,我是伦卡杂志内刊的总设计师克里斯蒂安,因为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被赫瑞蒙推荐来这,从您的画中寻求帮助。”
他帮连伮做善后,用口袋巾擦拭油画框,又将画布卷好收起:“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他带我来这的理由。只能说,您的基础不错,想法也特别。或许,我回去再看一看,就能明白了。”
他蹬着皮鞋,拿走了画。
连伮为他的雷厉风行喝彩,紧随其后:“我可以和赫瑞蒙谈一谈吗?”
“当然,我们上门叨扰,您又是他的朋友。”克里斯蒂安头也不回。
赫瑞蒙坐在花房看百叶蔷薇。金发落在花蕊上,被太阳一照,吸满露水般莹莹。
连伮靠在门边,觉得今日与昔日相反。
“赫瑞蒙,为什么将我推荐给克里斯蒂安画画。”她单刀直入地问。
“‘改天,你可以为了我画一幅画吗’——是以前约定的事,拿到现在兑现。与克里斯蒂安无关。”赫瑞蒙看着别处说。
连伮揣起手回忆。
不但没有回忆起何时有过这种约定,甚至连菲斯特港的夜会、亲友节目的录制、衣服刺绣以及驱车狂飙的过往都模糊了。
她是个怪人,赫瑞蒙就拿怪事来邂逅她,有点过分。
数日后,丘伦纳的账户里多出一笔不菲的收入。
同时,伦卡杂志最新一期内刊限地区发售了。
封面的水池中,站着全裸盘发的赫瑞蒙。他用弓箭射穿了一幅怪异的画,上面只有猎犬和上色不匀的画布。主题为“致百年艺术家的一封信——提香·韦切利奥篇”。
内刊附录中有克里斯蒂安的采访。
“这期作品,对我与我最敬爱的朋友赫瑞蒙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期。在我们长久的合作生涯中,他恪守伦卡的艺人本分,听从我的安排,从来没有因为个人情绪,产生过抗拒和动摇。”
配图是少年时期的赫瑞蒙,留中短发,尖瓜子脸。
“然而这次概念摄影,他却与我产生了分歧。从拍摄时,就反对作为提香笔下最美丽的人物之一,即贞洁女神狄安娜来面对镜头。”
“我要求他放下顾虑参演,他却拒绝配合。我一度对自己的理念产生动摇,心想是否是我的问题。”
“拍摄进度停滞不前,担当‘涅斐勒’‘许阿勒’‘剌尼斯’等狄安娜女侍角色的女模特无所事事,来参演阿克托安的埃德维纳斯先生甚至和赫瑞蒙搭档,在现场练习台步。”
“太不像样了……我还是决定退让,想听听他的建议。但意外的是,他载我去了一间画室,让我从别的艺术形式上找自己的不足。”
“我重新看他,像启蒙阶段看老师那样,产生了对权威的新奇和谨慎。很刺激的感觉。”
“最终,由他做主,所有女角色都被撤去,埃德维纳斯先生也被赶去场外做副编辑。镜头前只留下他和那位优秀画师的作品。”
“这是赫瑞蒙的专断与独白,贞洁的女神本该如此——我只能想到这些,剩下的留给诸位去看。以上,感谢。”
连伮收到伦卡寄来的纪念杂志,看到这段采访时,已经收到了施的五个电话、莫里奇的两条短信、以及丘伦纳和园丁的大半天追问。
她丢开手机,躲在茶水间翻杂志,逐渐与阿克托安共情。
被人围堵与被猎犬环伺的滋味很像。
不过,往日的清闲被彻底打破,除了在心中惋惜,连伮还有生气的权利。
她为自己鸣不平:“我们的明星,不能因为我误看了几次你的狼狈样,就将我往猎犬嘴巴里送。”
发出短信的几分钟后,赫瑞蒙回信了:“之后一个月,有事请联系莫里奇。”
连伮咬牙笑着,将施的第六通电话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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