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得跟筛糠一般的黑水寨寨主跪在梁珏面前时,鼻涕混着眼泪说不清楚话,反反复复就一句,“求您大人大量绕过小的,您就是再借我一个、十个胆儿,小的也不敢动您的人啊!”说着把头磕得砰砰响,“您那位……那位伴读,是,是真……真的跑了啊!”
梁珏黑着脸,站在那里不说话,让周围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憋闷,包括太守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在他十尺之内站着,好像一旦跟他目光对上都能被震得抖三抖似的。
太守在老远的地方跟着点头哈腰,他的人已将黑风寨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掉,当他抹着汗,趴在太子殿下面前哆嗦着说并未发现闻公子踪迹的时候,周围气氛紧张到令年过半百的太守以为太子下一刻就要抹了自己脖子,却不曾想面无表情的年轻储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皱着眉头,面上的乌云越凝越厚,眼眸里的黑色又浓郁了一层。
啧,看来那小伴读的确是太子殿下的心尖人了,可这就奇了,照这个架势姓闻的小子以后说不定是能当上太子妃的,金山银山都堆在眼门前儿了,就这还跑什么啊?
“殿下。”阿泽一路穿过官府押送着黑水寨上上下下,跑到梁珏跟前,“有封加急信,京城送来的。”
梁珏沉着脸,颀长的手指捻过,迅速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掌心用力一握,纸片立时化作了糜粉。
阿泽偷瞄了梁珏一眼,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也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能惹殿下这么生气,问是肯定不敢问的,他现在唯一盼的就是他家小公子能从什么地方自己钻出来,皆大欢喜,好让大家能安省回京,要不照这么下去,他觉得八成是熬不到吃酱牛肉就得一命呜呼了!
“收拾行装。”
“即刻回京。”
梁珏突然冷声发令。
阿泽一怔,刚殿下还一副不找到公子誓不罢休的架势,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那闻公子呢,到底去哪了?
按照原本计划,梁珏原本是打算在麟州再待几天的,但现在闻清澄不见了,他本就心焦如焚,加上刚才又看到了梁琛的那封信……
梁珏站在一颗大柳树下,就见他突然转身,狠狠一拳砸在了树干上。
那树怕是有些年头,树干粗壮结实,他这一拳下去用了全力,竟震得那棵树连抖了三抖,落下了一地的黄叶。
阿泽倒吸一口凉气,感伤前去看,发现梁珏的那只手竟已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滴顺着手指滴滴地砸下去,混在泥土里,看起来脏兮兮的。
“殿下你的手!”
“滚!”梁珏突然大喝一声。
虽然那封信已经被他碾碎了,但信上的内容就像小刀片一样划着他的心口,让他疼得不能呼吸。
如果梁琛信上内容为真,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回京。
到了这个时候,梁珏有了一种隐隐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也许贺昶跟他见面时说的很是真的——他的小伴读根本没出什么意外,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策划和安排的。
没有一点征兆,甚至梁珏也想不出来什么原因,与他朝夕为伴,顺从听话的一个小伴读就那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可是为什么呢?闻清澄为什么一定要跑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宫里的锦衣玉食,又有什么人能比得上他这个即将权倾天下的大酲储君呢?
有他宠着,护着那个小伴读,闻清澄为什么要跑呢?
梁珏无法准确说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脑袋里实在是太乱了,无数思绪塞在竭力按下心中所有烦闷。
他朝着山寨旁的那个小山坡望去,那么陡峭,荆棘丛生,他无法想象那个经常哭哭啼啼,只会躲在他身边撒娇,就连吃个香菜都要跟他耍脾气的小伴读是怎么做到从这里冲下去的。
他从这里逃走的时候在想什么?梁珏不知道,他想不通因为什么闻清澄甘愿冒着这么大危险也要这么去做。
宁可不顾生死,也不愿在他身边舒舒服服地活着。
而且,离开了他又能去哪呢?梁珏不知道闻清澄身上有多少银子,但以他所想,就凭他平日给闻清澄那点银子恐怕是撑不了几个月的,这里更是不比京城,荒郊野岭,闻清澄吃什么,喝什么,又睡在哪里呢?
——总不可能回老家,他家中那么穷,还有个酒鬼老爹,回去就是挨打。梁珏想起闻清澄说起时满脸是泪,可怜得让人心碎的模样,果断在心里划掉了这种可能。
那除了林县,闻清澄从麟州出来,沿着这条路去的,应该就只能是京城了。
可如果是要回京城,又何必从他身边跑掉呢?
反复思虑又没有头绪的猜测最是恼人,但在所有的猜测最后都通向了未知之境时,梁珏心烦意乱达到了极点。
而让他感到恼火的是,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竟然失去了对身边最亲近人的把控,更可怕的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闻清澄。
即使有过不知道多少回亲密的接触,但梁珏发觉根本就不知道关于闻清澄的任何事情。
——可小伴读明明是他的人,他养他在宫中,他分明就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闻清澄的人才对!
梁珏烦躁地扯过阿泽替他裹手的麻布,抬脚上了步辇,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回京这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