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似乎是一个纷乱如麻的年成,南边的海上打了大半年的海战,北直隶和山东闹着旱灾,刚刚恢复的辽东又在搞移民和大恢复,总之各个地方都没消停。
进入农历九月,沈阳城已经有了些冬意,秋五皮货行里,五大爷剧烈的咳嗽着。到了难熬的冬季,对有积年老病的老人来说,又要经历一次生命的大挑战。
咳嗽了半天,五大爷才稍微将气缓匀。看着铺子内外忙忙碌碌的众人,老头露出了欣慰的神情。经过近一年的劳碌,这家从废墟中走出来的皮货行蒸蒸日上,人生到了这般时刻还能干成这样一件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五爷、昨天一直在抚顺城与咱们交货的满狗说,找到了几个咱们被掳过去的家人。最近他们可以将人送过来,不过有个条件、咱们得赶在冬天的时候将他们手里的皮货大部分给销完,将账结的差不多。”章秋山等五爷的咳嗽止住了,赶紧开口说起了话。
“满狗这是要凑过冬的东西呀!不尽快将皮货销出去换成能用的东西,他们如何过冬?山娃、你让人给他们回话,大家做买卖讲的是礼尚往来和人情,以货赎人就失了生意人的常礼,朝廷若是知道我们在生意之外和他们还有其它附带的交易,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他们要是有心,我们的家人就请放回来,要是以人为质哪就休要再提了,我们没本事做这样的交易!”
“五爷、这么说的话,他们怕是不会将人放回来了。”
“哼!由不得他们,我们行一年给他们销近十万两的皮货,靠着这笔钱他们能往老林子里换回去多少东西?咱们的家人在他们眼里才值几个价?但要是咱们太当回事,依了他们的要挟反倒是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说不定还会生出更多的破事。山娃、你记住咱们现在是生意人,而且还不算是小商人。生意人要本本份份,不要将自己置身到其它杂事中。”
“五爷,你这么说是何意?”
“山娃啊,咱们现在以换家人的名义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未必能将家人全换回来。满人尝到甜头后,难保不再提其它要求。当年的范家、曹家不就是因为和满人在不是生意上的事里牵扯太深而走上了不归路!咱一定要明白,做大生意的人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本份,一旦失了本份就很容易万劫不复。咱们这一年来是乘上了时运,可根基太过浅薄,更要谨小慎微,莫要将自己陷入复杂的世事中。”
秋五皮货行在短短一年时间,由一家给军方做羊皮帽子小单的破烂皮行,摇身一变成了年流水过十万两银元的大商贾。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五爷,自然知道这其中蕴藏的风险有多大。要不是靠着抚顺城里的满人商行赊货,他们哪来的本钱做这么大流水的生意?
也就是说他们现下的生意已经与满人的牵扯相当深了,这时候若是再心思不灵活,拎不清形势,让两家的关系继续复杂起来,会出现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准。以商人为间,这是满人最熟悉的手段,一旦让他们看到机会,肯定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当年五爷在皮货行里做执客的时候,就见过满人的手段,因此在章秋山说了情况后,立马意识到了此事的凶险。
“五爷提醒的是,朝廷现在表面上看着对我们商人很是体贴,可暗地里的监管相当严,榷场上的几个衙门明里暗里都监着我们,可不敢有啥违逆之事被牵扯进去。话说、现下咱们和满人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是不是要收着点做?免得逆了朝廷的大策!”
“这你倒不要担心,只要你按朝廷的名册正正经经做事,就不会有麻烦。朝廷的供销社与满人的商贸做得比我们大多了,咱们有什么怕的?现下的朝廷和前些年不一样了,分的清是非轻重,不会轻易拿捏咱们小商人的。别的不说,就说咱这皮货行,要是没朝廷的关照能做起来?”
“朝廷确实是我等的恩人,那个能想到,朝廷赶跑了满狗之后,我们的日子会过得这般好?过上好日子的可不光是咱们行里的几个人,眼下的沈阳城尽管人丁没之前多,可在这里过日子的人,可比满人的时候有人样的多了。从那边逃过来的人,到了沈阳城后,都说现在的沈阳城才是人待的地方。”
自今年开春以来,陆陆续续有汉民从满地费尽辛苦跑到了沈阳城,这大半年时间光逃回来的汉人都能上万。没办法,满地现在真的是生存堪忧,不挺而走险逃回来,他们连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
当初将沈阳城及周边的百姓掳掠过去时,满清高层其实想的挺好。可人过去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会按着预想中的发展。沈阳以东农耕开发相当薄弱,再加上满人西进后,将原本开发的一些熟地废弃,就形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现有的基础和条件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移民。
容纳条件有限、满清的开发管理又非常粗放,再加上满人贵族趁机侵占奴隶、争夺资源。各种问题汇集到一起,就变成了灾难,现如今的满地一片混乱,百姓们无不想逃离这个魔窟,奔向充满希望的沈阳城。成功逃到沈阳的百姓都有万人,更别说还有更多的潜逃失败者。听人说,抚顺、铁岭一带到沈阳的路上,白骨累累、尸首遍野!
与混乱不堪的满地相比,现下的沈阳城还真能算是人间乐土。年初的时候整个城市百姓堪堪过万,可现在沈阳城的百姓已经快有五万人了,人气恢复的相当迅速。除了人气恢复以外,工商业也迅速恢复了活力,要不是在城市里偶尔能看到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在城外还能偶尔看到荒地,人们都很难联想到去年的时候,这座城市就像是人间地狱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