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猝死,除卫王夏云景并几个小皇子头几日领了差事出去,因路上耽搁了,还不曾回京,其余与会者,尽皆被帝王迁怒,夺爵圈禁。待到太子出殡,皇帝竟还要大皇子披麻戴孝,当真罔顾人伦礼法。父子君臣,竟也比不得太子一个。
皇帝悲痛不能自已,为太子辍朝七日,而后大病一场,几至药石无医,卫王夏云景为唯一身负爵位的成年皇子,日日在皇帝榻前,侍奉汤药。又有群臣奏请,皇帝精神每况愈下之时,将卫王立为太子。此时已是十七年夏。
夏云景为太子后,仍常侍奉在皇帝床前,还以“君父有疾,不思私情”为由,没有派人去卫地接了侧妃楚氏与小世子上京,只叫人送了赏赐与口信去。此举博得了大夏上下文臣赞誉,都称新太子“至孝纯善”。
夏云景原先就是武将一脉,且他王妃赵怡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如今正趁了这个机会,在文臣中间博个美名,留了个好印象。叫那一干文臣觉得,他卫王夏云景不止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也是十分正确的选择。而后皇帝见状也强打起精神,常常指点夏云景一二国事。夏云景本就聪明,于这些事上更是举一反三,学得极快,一改皇帝往日对他的愚钝印象。夏云景又适时将昔年贵妃母亲对大皇子的偏爱,对自己的打压稍稍表露一二,又博得了皇帝的怜惜,这一来一往间,倒也像是父子情深的模样了。
不过也只是‘像’,十七年秋,皇后带了一行人,趁着夏云景在御书房议政之时,浩浩荡荡的去寻了皇帝,两人说了什么,只怕没几个人知道,只是皇帝后来总会是不是的用怀疑的视线看向夏云景。夏云景倒是毫不在意,态度一如往常。见夏云景这般行事,皇帝也疑惑了。
故有一日,皇帝被夏云景扶着,领着一干宫人内侍在御花园赏菊。皇帝兴致颇高,夏云景也表现得十分欢喜,忽的,皇帝突然当着众宫人内侍的面,笑着对夏云景道,“前日有人来向朕告状,状告云景你谋杀先太子,你可有辩解?”
夏云景闻言一惊,忙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素来敬重兄长,怎会害他,还请父皇再查兄长之事真相,以免有小人作祟。”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安抚夏云景道,“不过同你说有此一事罢了,何必如此拘谨。你素来纯善,敬爱兄弟手足,朕自然是信你的。你出去办差,还是朕的委派,路上耽搁了一日,还是因着幼弟之疾。唉,”皇帝叹了口气,“你兄长之悲,随扈当是第一等的罪过,竟不知道劝阻。又有你其余兄弟,不敬君长,此乃第二等的罪过。”
皇帝这话出来,身后跟着的宫人内侍立时便跪了一地,夏云景脸上显出些迟疑,“各兄长……”
皇帝挥了挥手,止了夏云景未尽之语,而后领着人回宫去了。夏云景在皇帝身后看着,只觉得皇帝已然是老了,不再如前几年的威严,精气勃发。他用心教养了半辈子的太子之死,也一夜之间叫皇帝从君王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而后垂垂老矣。
夏云景拢在衣袖里的手不禁紧了紧,也不知道是该欢喜太子死了,皇帝对自己不一样了,还是该伤心,皇帝心里,永远只太子一人是他的孩子。君父君父,也只于先太子是父了。
经此一事,皇帝苍老更快,但终究还是熬到了十八年年后。刚出了正月,宫里头就有丧钟响了,一连数声,举国齐哀。又有皇后与皇帝鹣鲽情深,于皇帝灵前吞金自杀。皇长子于王府中闻讯痛哭,自云害死生父,天理不容,自尽于府中。贵妃闻讯,立时便厥了过去,一连七日不曾醒来,也恰错过了大皇子的大日子。
大皇子因早被贬为庶民,而新帝又还不曾登基,故只停灵不过三日,贵妃醒后,只捶胸顿足,又大骂夏云景不念手足之情,一时又指责夏云景该把皇位还给长兄。因有夏云景赵怡两个默许,贵妃此举被传得天下皆知,也是后话。此时又要为帝后守灵,又要过问贵妃病情,夏云景与王妃赵怡只恨一人不能当两人用,夏云景着人送信给冯瑛,只说快送楚窈与夏文渊回来,又一面派了人去卫地接。
因楚窈将来,赵怡于百忙之中倒也生出了些盼头出来。
数年后,赵怡楚窈于闲谈中说起此事,楚窈问赵怡,“那先太子果真是饮酒过量而亡?”
“正是呢,”赵怡答道,“那日众皇子王爷同饮一坛酒,偏后来众人嫉妒太子受宠,预备一道灌醉太子,谁料手上没得分寸,太子随扈又不能劝住太子,自己也被灌得酩酊大醉。待到先皇派人去寻太子回来时,早不知道太子去处,还是有人在桌子底下发现了正在呼痛的太子,因见势不好,忙有人传了太医。但因已延误太久,太医到时,太子早在呕血,便是太医也是无力回天。”
☆、第五十五章
“娘娘今日奔波劳碌,不如早些歇了,明日还要往太后处去呢。”紫烟打外头进来,见了楚窈头一句,便是这个。
楚窈闻言一笑,指着紫烟直摇头,“夫人担心我才来,不大适应,方叫你过来同我作伴,哪知道这头一句就是要我早些歇了,竟也不肯同我多说两句,”楚窈说着,又含笑看了紫烟一眼,方做出了一派自怜自叹的姿态来,“不过一两年不见,连紫烟也同我生疏了,竟连话也不愿意同我再多说了。”楚窈说着,就拿了放在一旁的锦帕,佯作拭泪。
紫烟久不见楚窈,但有平日书信往来,倒也没什么生疏的,不过是才见时,有些不大习惯罢了,但这点子东西,也早在下午迎了楚窈进宫时,便已经都舍了,这会儿见楚窈在这‘惺惺作态’,只觉一阵好笑,不免带了些往日的模样来。当下便走到楚窈身边,一把扯了楚窈手上的锦帕,丢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往日里陪着夫人上下打点,连口热水都未必能喝得上,如今能得了空闲,自然要好好休息休息,”紫烟觑了楚窈一眼,又有些幸灾乐祸,“你这会儿见我想多说两句,只怕明日你就只想休息了。”
楚窈被紫烟丢了‘家伙’,便也不再演了,听了紫烟这话,就想起原先掌宫时的忙碌来,又想着现时正赶上新旧交替之时,更是忙乱,又有太后不时闹些幺蛾子出来,只怕也正如紫烟所说的,今晚上算是休息,明个儿白日,就要担起身为未来帝王尚未册封的第一妃子的责任来了,因而也不再反驳紫烟,“罢了罢了,你是‘老人’,自然听你的。”
“不过一两个月工夫,偏我就成老人了,”紫烟无奈笑笑,就招呼了红珠几个进来一同伺候楚窈歇息。
楚窈躺在床上,等紫烟过来,亲手替自己掖了掖被角,方笑道,“未来的第一女官亲来给我掖被角,正是我的荣幸呢。”
紫烟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羞,“你总爱想这些有的没的,”又道,“虽然夫人说已经把宫里的事儿都同你说了,但毕竟也只是文字,就算有画,也是失了真的,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同你一块儿认认人。”
楚窈答应一声,紫烟方才下去了,走时还拿了一盏灯出去,整个屋子立时便暗了许多。
楚窈躺在床上,闭了眼,也没立时睡了,反而在脑子里回想起下午回宫时的场景来……
从听见那肖似筠妃的歌声之后,约莫一个时辰,就进了宫,在隔开前朝后宫的禁门处下了马车,就看见赵怡正含笑站在门内等着。
禁门是朱红色的,上头有一把经年的大锁,常年将后宫与前朝就此隔断,禁门鲜少开启,寥寥几次,也大都是后宫里又多了一两个姐妹,掀起一两场新的血雨腥风罢了。如今,为了迎接楚窈,禁门倒是大开着,门后是几乎不见尽头的长街,长街最深处,是破败的冷宫,长街两侧则是重华宫阁,但所有宫殿的大门小门,都不直接朝着长街开,而是背对着长街,长街有无数岔路通往这些宫殿,其间又有小路、花园在各个宫殿之中相连,因而平日里,长街之上鲜有人迹。但每每有后妃侍寝,便有宫车载着美貌的后妃,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承恩宫车的铃铛,可以传遍整个宫闱,因而这长街又叫承恩道,是后宫妃子一生的开端和终结。
这时候,楚窈正站在门外,而赵怡正含笑站在门内,身后是长长的承恩道。楚窈在红珠的搀扶下下了车,也没先和赵怡打招呼,而是先看了看身后,已经关上的、不能得见的,通往宫外的正门,又环顾了四周,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恭敬的跪在地上请安的侍从宫人,方才重新看向赵怡,脸上带了笑意,一步一步,走进了禁门之内。
赵怡见楚窈走到自己身边,方才忍不住伸了手出去,拉了楚窈上下打量,“一个人在府里,竟也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着实该打。”
楚窈闻言,忙撒娇道,“娘娘既说我瘦了,也舍得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