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胡老爷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头脸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也抄在袖子里,闷声闷气地答道:“身子刚好些,畏寒。”合情合理的,也没人再追究。有他的老朋友拉着他说:“你整天闷在家里更好不起来,走走走,请你喝酒去,热一热肚子就好了!”
&esp;&esp;胡老爷跟着四个平日里交好的朋友去了酒楼,点了几个菜,老伙计们都喝得酣畅,唯有胡老爷总低着头,闷闷的样子,除了偶尔给别人添酒,不太说话。坐在他身边的人喝得兴起,扭头看到他仍裹着头巾,说了一句:“屋里又不冷,戴什么头巾,摘了吧!”顺手就替他扯了下来,接着发出一声惊呼。大家盯着胡老爷的头脸,惊呆了。胡老爷反应过来,忙忙地把头巾往回遮,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生病了脸色不太好,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esp;&esp;其他人哪里能信?头巾的遮掩之下,胡老爷那黄白浮肿的脸色、瘢痕不平的面皮,还有头顶上竖起的一簇红豆……是什么情况?四个朋友心中莫名恐惧,慢慢站起来,绕开胡老爷,慌慌张张地跑出酒楼。
&esp;&esp;四个人在外面集合,忐忑不安地交流着:“你们看到了吗?他怎么变成那付样子了?他头上是什么东西?是得了什么怪病吧?跟他一块儿跟了饭,会不会过给我们?”
&esp;&esp;这时胡老爷从酒楼里慢慢走了出来,目光空洞地扫过四个老朋友,嘴里古怪的喃喃自语传进他们的耳朵。
&esp;&esp;“四个了。四个了。还差一个。还差一个。”
&esp;&esp;四人仿佛听到了索命的咒语,毛骨悚然,“嗷”的一声拔腿逃走。街上的人们看到这古怪的一幕,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莫名觉得害怕,看到胡老爷走过来,也吓得转身就跑。
&esp;&esp;胡老爷走路的姿态有些吃力,腿脚好像抬不太起来,却固执地朝人多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念着:“还差一个。就一个了。求你……你……”他的目光时而锁住这个,时而望住那个,眼神充满着恐惧、急切、贪婪。手伸向前方的人们,仿佛想抓住他们,又仿佛乞讨着什么。
&esp;&esp;人们跑一阵停下好奇地回头望一望,看他走近了再跑。
&esp;&esp;只听胡老爷的自语声越来越大,渐渐急促而凄厉:“就差一个了,没有时间了,救救我,救救我……”他抬起手,把头顶唯一的一颗红豆撸了下来,托在手心上送向好奇围观的人们:“求求你,吃了它,吃了它……”
&esp;&esp;哪有人敢吃这怪东西?碰都不敢碰!人们渐渐胆子大了起来,围成一个圈,把胡老爷围在中间。胡老爷走一步,这个圈就移一点,胡老爷的视线里,这些人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接近不了。人们纷纷议论着:“胡老爷这是得了疯病了吧!”“他头上摘下的那颗豆子是怎么回事?”“你看他的脸和手……”
&esp;&esp;小孩子们兴奋起来,拿石头往胡老爷身上丢,他也不理会。
&esp;&esp;胡老爷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站住走不动了。围观的人们突然炸了一般发出惊叫,跌跌撞撞四散而逃。外圈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撞得摔倒在地,还不忘好奇发问:“怎么了怎么了?”
&esp;&esp;有人惊叫着答道:“他的脚,胡老爷的脚——见鬼了!有妖怪!”
&esp;&esp;有胆子大的没跟着跑,避在街角看了个清楚。胡老爷的鞋子已被撑碎,脚部奇异地膨大、变形,十趾末端变成尖须状,深深钻入铺路的青石板缝隙中。而胡老爷之所以走不动了,是因为他的“脚”扎根到了地里。他仍保持着一只手伸向前的姿态,手心里托着那枚红豆,浑身颤抖着,身体也开始鼓胀变形,头顶有碧叶一枝枝冒出。那“就差一个,就差一个”的话音渐渐低哑模糊,终于消失。
&esp;&esp;在街角窥视的人心惊胆颤的注视下,胡老爷彻底变成一棵矮粗的“怪树”,脸部变成了树干上一圈人面形的树纹,隐约可见胡老爷的特征。前伸的手臂成了丑陋的枝杈,末端拖着丝丝缕缕的须状物,托在手心的红豆滚落在地,迅速干瘪枯萎。
&esp;&esp;出了这种事,小院变成了地狱
&esp;&esp;与胡老爷一起吃过饭的四个人都出现了异变症状,而胡老爷最后关头急切地想把脑袋上最后一颗参种让别人吃掉。
&esp;&esp;人们做出了猜测:参变的人头上会生出五颗种子,旁人吃下任一粒,就会得怪病。胡老爷与他的四个朋友一起喝酒时,必是骗着他们以某种方式吃了。最后只剩了最后一颗没有派送出去。
&esp;&esp;如果五颗全被他人吃了,会是什么结果?
&esp;&esp;一个路过此地的游医给了他们确认的答复。是的,不幸得了“参变”之病的人,只要喂五个人吃掉自己的红豆,自身就能痊愈。
&esp;&esp;阿梁讲到这里,九蘅和樊池均觉得十分不适,身上发寒,心口堵得厉害。
&esp;&esp;九蘅蹙着眉道:“那么胡家那些人,是不是彼此……”
&esp;&esp;阿梁点点头:“姐姐猜到了。胡家那几棵参树上的种子,有的五颗齐全,有的缺失,有的多,有的少。他们家里最初只有一人发病,其他人,都是相继食了参种再发病的。”少年的声线暗沉,仿佛已见多了背叛和加害,被打击得声音都扬不起来。
&esp;&esp;在胡家大门紧闭的那段日子里,那小小的院落里不知发生着多么可怕的事。
&esp;&esp;为了自己保命,又因为患病后行动不便,就从血脉相连的亲人里选择着替自己分担不幸的人,直到人选越来越少,没得选了,胡老爷打开门走了出来,向发明石鞋的游医
&esp;&esp;然而如此防范,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恰恰发生在爷爷身上。
&esp;&esp;这时跪坐在地板上的老板娘哭泣起来:“我们全家对公爹一直很孝敬,没想到他这么狠心,为保自己一条老命,对我们两口子下手就罢了,竟连他的亲孙子也不放过……”
&esp;&esp;阿梁和爹娘是在三人都出现症状之后,才发现爷爷早已参变。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爷爷自称因为不出门身体懒散,整天蒙着头躺在床上,吃饭都要人送到床前。其实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发了病,在深夜里悄悄起床,把参种加到要粮食里、饭里,给阿梁的那颗还是裹在糖里骗他吃下的。
&esp;&esp;可是家里只有儿孙三个人,还有两颗呢。
&esp;&esp;爷爷想出门寻找猎物,被绝望又愤怒的儿子和媳妇拦住了。最后关头爷爷挣扎着走到后院里,想爬墙出去,可是脚越来越抬不起来,没走到墙边,已冒须扎根,永远站在了后院。
&esp;&esp;他最后发出含混的话音:“报应……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