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管家摇头晃脑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敢议论罢了。那天被执行家法、挑了手脚筋的兰倚丫头,爬了一夜,爬到这个地方,被我和另外哥几个追上了。依夫人的命令,就地活埋了。”末了又加一句:“还是我亲手往她头上扬的土呢。”
&esp;&esp;草丛中的九蘅,指甲猛地掐进手心,嘴唇咬出了血。
&esp;&esp;有家丁叹道:“也是可怜。怪不得显灵拦住我们,想来是为了要护着她的闺女。”
&esp;&esp;管家声间拔高,刻薄而尖利:“有什么可怜的?兰倚那丫头仗着几分姿色勾引老爷,本就该死!”又斥责一声:“快点给我追!跟她娘一样,就知道往外跑的小浪货,夫人都大怒了,抓回去,免不了跟她娘一样的下场!”
&esp;&esp;有个家丁听着不忍,多了一句嘴:“亡魂不远,您还是少说两句罢。”
&esp;&esp;“啪”的一声,这家丁被抽了一巴掌:“多嘴!我会怕个鬼吗?”全然忘了之前被兰倚的显形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
&esp;&esp;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esp;&esp;九蘅慢慢从草丛中爬出来,满脸是泪,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到管家所指的那片树林中。林间的地上平平的,没有一处突起。
&esp;&esp;母亲就是被葬在这里吗?……即使是在心里念,也不愿念那“活埋”两个恐怖的字眼。
&esp;&esp;怪不得之前她会看到母亲的鬼魂,原来真的是母亲显灵,助她逃过一劫啊!
&esp;&esp;茫茫然四顾,也无法确定苦命的母亲被埋在了哪里。
&esp;&esp;终于只是跪地叩首,低声祷道:“娘亲,我一定会活下去,方府欠你的,将来我要百倍地讨还!”女孩抬起头时,满脸泪痕,眼瞳深处多了坚定的意味和一闪即隐的凶狠。
&esp;&esp;她用袖子慢慢揩去脸上泪水,心中暗暗发誓,从今日起,再也不会为过往的不幸而哭泣。若有眼泪,便化作内心暗暗沸腾的岩浆吧,希望有一日能将这世上的恶化为灰烬。
&esp;&esp;她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天色大亮了,路上已渐有行人。她知道方家的人正沿着路搜捕她。此处不可久留,要尽快逃离。
&esp;&esp;于是她离开大路,就走进了深林,匆忙地逃命去。
&esp;&esp;从早晨一直奔逃到午后,已是深入山野,直到遇到一条山间小溪,才停下脚步,捧了水喝了几口,润一下干渴欲燃的喉咙。溪水入喉,冰冷异常,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后悔喝得太急,过会儿难免腹痛。
&esp;&esp;不过这水为何这样冰凉?
&esp;&esp;她抬头看了看,明白了。
&esp;&esp;起伏的山丘间,目光所及,可以望到一座高山的雪顶。
&esp;&esp;方府的藏书阁共三层,是禁止女子进入的。不过她曾经偷偷溜进去过,爬到顶层,透过朝南的窗户,目光越过高墙和树顶,可以望到那座峰顶卧着雪色的高山。那是方府里唯一能望到雪顶的地方。
&esp;&esp;如今她逃出牢笼的一般的方府,从不同的角度看到雪山,雪的洁白和天的净蓝犹如神迹。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个世界如此广大,如此壮美,可是又有那么多斑斑恶迹。
&esp;&esp;她想:这个世上若有神,为何不来清洗世间的罪恶呢?
&esp;&esp;少女远望着雪山,雪山也俯视着少女,中间隔了五十里。
&esp;&esp;这时的她并不知道,看似灰暗无尽的人生,仍会有无穷变数。本以为会亘古不变的世界,一夜之间就能变成陌生的模样。整个雷夏国万千生灵的命运,已因那座雪山中发生的事情,走向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毁灭。她的命运,也已经开始改写。
&esp;&esp;沿溪而上,五十里外雪山的峡谷里,雪水融化而成的冰冷的河水穿过山谷。
&esp;&esp;河边霜冻的地上倒卧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艰难站起,白袍松松散散,黑发垂至腰间,神情有些茫然,眼神涣散。若不是从地上爬起来,倒像是午觉醒来。
&esp;&esp;直至他拿开捂着左胸口的手,才露出一个手指粗的血洞。这血洞贯穿后背。他看着手上的血渍,懊恼道:“竟被这样简陋的暗器打伤……丢脸。”这才眉头一皱,“啊,好痛。”复又捂住伤口,“上百年没受过伤了,都忘记受伤的滋味了……痛!”
&esp;&esp;不远处,有个穿黑衣的人俯卧在地,看那样子,已是死了。黑衣人袖口露出未发射完的一支袖箭,尖端漆黑锋利。那袖箭本有三支,有一支他避开了,自我分裂的细鱼
&esp;&esp;一只悠闲的蝴蝶,没有引起她丝毫注意。
&esp;&esp;四周没有人声,安静的很,方家的人应该暂时没有跟过来。她感觉疲惫至极,跪坐在溪边的圆滑石子上,草草清理着自己,一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想到母亲魂魄显灵,心中悲恸不已。
&esp;&esp;然而仍是有几处让她觉得异样的地方——她从晕迷中醒来,身上伤痛全无,甚至还有了些力气。她以为自己是死了,醒来的只是自己的阴魂罢了,接着就看到了母亲兰倚。喜悦地想要碰触母亲,却无法接触到,母亲只是个影子。或者说,只是个魂魄。
&esp;&esp;而她九蘅,依然是个活人。
&esp;&esp;母亲说:“是你把我唤出来的。”天亮了时,又说“放我走吧”。
&esp;&esp;然后母亲就消失了。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esp;&esp;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只泛着蓝光的莹白小兽。它突然从记忆中冒出来,吓得九蘅倒吸了一口冷气。对了,她晕去之前,似乎是看到了一只会发光的小怪物。那是什么东西?
&esp;&esp;一边走神般苦思着,一边又把手朝水中伸去,想再掬些水抹一抹衣服上的污渍。全然没有注意到水中有些细细黑影在缓慢地转圈游动,就等着那白皙的手指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