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百姓畏惧官员,千年未曾改变,二来,工商人士对于官场的套路,恐怕不是听议数个月,就能参透的,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就在这时,市部司侍郎陆恩生出列说道:“陛下,臣认为,此时不应增加商税。”
陆恩生的下场,使得这场商税辩论,正式进入了下半场阶段。
沙石清等人,并无官身,皆是百姓,在与官员辩论时,天生就输了气势。
但是陆恩生来自商贾之家,又在安西做官多年,对于全国的经济政治环境非常熟悉。
陆恩生一上场,并没有与户部官员纠结工商人士买了多少宅子,过境多少商品之上,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陛下,倘若臣没记错,新元十年的时候,大唐税贡中的田税和商税,分别都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但为何这几年过去,商税在税贡中所占的比例,年年攀升,田税却在年年降低呢?”
听陆恩生提起田税二字,一直作壁上观的户部司侍郎骆英才,心道不妙,晃着肥胖的身躯,从官员中走出来,对周钧躬身说道:“陛下,新元十年时,天下纷争不断,江南、淮南、河湟、剑南等地,局势都是凶险,所以这些地方无法经商和开坊,收上来的商税自然也就不多。而这几年,全赖陛下圣明,天下平定,商贾和坊主四处营生,商税比例上升,田税比例自然会下降。”
陆恩生向骆英才摇头道:“骆侍郎,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吧?”
骆英才冷眼看向陆恩生:“还请赐教。”
陆恩生:“骆侍郎适才说,天下平定之后,商业和工坊回暖,这才使得商税所占比例增加。但是,照这般来说,天下平定之后,可以耕种的土地,也应当多出了不少才是,为何只见商税增多,却不见田税增多?”
骆英才转了转眼珠:“与经商和工坊不同,土地开垦,水利休整,土壤蓄肥还有流民安置,这些都需要时间,田税相较而言,增长自然会落后一些。陆侍郎倘若不信,可以去户部稽查阚册,大唐农户全部登记在案。”
骆英才这般说,完全就是吃准陆恩生,即便去户部查册,也根本查不出任何问题。
因为官员勾连显族,广收农民佃户,借此来控制土地的办法,无论是账目、户籍、阚录还是缴税,全部都已经做好了文书,即便有人去查,也看不出任何毛病。
陆恩生微微一笑,问道:“依照骆侍郎的说法,农户租用土地,户部都有安排和记录?”
骆英才:“那是自然。”
陆恩生:“既然如此,有样东西,微臣想呈上给圣上过目。”
周钧问道:“什么东西?”
陆恩生朝后看去,另一位官员手捧一份文册,从官员中出列,慢慢向前走去。
周钧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京兆府少尹周尚。
周尚将文册交给内侍,开口说道:“臣身为京兆府少尹,在长安两市,组织官员做了一次调查。”
周钧接过那份文册,奇道:“调查?”
周尚:“臣收集了近半年来,长安城内和城外的用人俸金。”
所谓俸金,就是招聘时开出的工资。
周钧打开文册一看,发现长安城内,无论是商行、还是酒肆、抑或是苦力,开出的俸金都高的吓人。
商行招一名柜台的伙计,月俸高达五两,这个工资标准,甚至已经与皇城内的末流太监持平。
周钧又将文册往后翻去,发现长安城外有大族聘请雇工,月俸只有区区两百余钱。
城内城外,中间不过差了十几里地,但月俸却相差了几十倍。
周尚此时说道:“陛下早先颁布过律法,废除了奴隶和贱户,禁止主家与平民签订死契,双方只可以按期签署雇佣契约……臣看了城内城外的月俸统计,心中不免有疑惑,城内明明缺少劳力,到处都在高金聘人,但城外那些雇工,拿着微薄的钱粮,偏偏要委身于大族,为何就是不肯入长安来营生?”
骆英才听到这里,脸色发白。
他自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官员和大族背着朝廷,采用坑蒙拐骗的方式,与佃户签下死契,又与高利贷困住他们。而且,佃户想要进城,就必须要有户引,官员们需要借助佃户来租用土地,自然不肯放他们离开,户引自然也绝对不可能开出。
周钧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骆英才,又看了周尚、陆恩生等人,放下手中的文册,慢慢说道:“商税的事情,暂时放一放,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