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载点头:“他将所有胆敢抗议的人,全部投入牢中,又挑了其中一些,上了酷刑,使得他们屈打成招,认了罪状。最后,他将这批认罪的犯人,全部斩首示众,打算杀鸡儆猴,平息事端。”
周钧头疼道:“王鉷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柳载:“就在那时,怛罗斯战败的消息,传至沙州。再加上粟特人勾连吐蕃人,借着宗教幌子,在沙州四处拱火,挑唆本地人与州府之间的矛盾。终于,吐蕃大军经龙勒山入沙州,矛盾彻底爆发。之后发生的一切,你怕是也知晓了。”
周钧听完,眉头越皱越深。
他来之前,知道沙州的情势复杂,但却没有想到,会复杂到了这般地步。
粟特人、吐蕃人,如今又牵涉了沙州豪强和关陇勋贵。沙州的局势,说是一团乱麻,也丝毫不为过。
如此想来,王鉷对大碛商路定下的苛捐杂税,只是沙州之乱的诱因。真正导致沙州暴动的根本原因,却是关陇勋贵与沙州豪强之间的土地之争。
王鉷自以为大权在握,又有军队作为依仗,所以一味的偏袒一方,再加上吐蕃人和粟特人在一旁推波助澜,这才使得沙州局势败坏到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周钧又向柳载问道:“你刚刚说,粟特人勾连吐蕃人,借着宗教幌子,四处生事,是何教派?”
柳载:“粟特人原本崇祆教,吐蕃人原本崇苯教。百年前,佛教传入吐蕃和九姓之国,逐渐壮大,如今隐隐已有取代祆教、苯教之相。这次沙州之乱,粟特人和吐蕃人就是借助佛教的掩护,在各处寺庙与沙州本地人暗中碰头,又交换情报,策划暴动。”
周钧沉吟不语。
柳载说了许久,有些口干舌燥,见周钧沉思,便打算起身去倒些水喝。
刚一站起身,柳载身体一颤,龇牙咧嘴的扶住墙壁,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周钧见状,开口问道:“你身上有伤?”
柳载被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摇手来示意不碍事。
周钧坚持要看伤口。
柳载拗不过,只能掀开袖子。
周钧低头看去,只见柳载的手臂上有刀伤、烧伤,创口面大,隐约可见黄白,想必是有炎症侵袭。
周钧不由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柳载不在意的说道:“吐蕃骑军攻入敦煌,城中乱成一团,某见卫卒无人统领,情势危在旦夕,便自告奋勇,冲上去暂代了将职。”
柳载说的轻松,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周钧瞧见那些可怖伤口,已经能够想到那一晚的凶险。
周钧问道:“都尉呢?郎将呢?还有府所职官呢?怎么只有你一人领兵拒敌?”
柳载:“自从大碛商路开放,敦煌郡的官员职位,在朝中勋贵看来,都是油水充足的好去处。州府中大多都是没有经历过战阵、下放而来的朝官,突逢吐蕃破城,哪里有人敢冲上去?至于王鉷,他听见敦煌城破,吐蕃大军入城之时,连小妾都顾不上,直接带着亲兵就逃出了城外。”
周钧听到这里,右手用力按住案台,脸上显出怒色,好半晌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官场浊污,当引狂风雷雨,荡平四野。”
说完,周钧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它放在了案台上,又对柳载说道:“瓶中是上好的伤药,尽快涂在伤口,不然拖得久了,恐怕会落下病根。”
柳载拿起瓷瓶,打开塞口,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引得他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