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死寂,内侍们先是瞧向高力士,接着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不敢言语。最终,高力士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声:“祸事,祸事啊。”
说完,高力士捧起那木盒,走入苑口,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着皇帝慢慢行去。
当日傍晚,宫中下敕。
杨贵妃禁足宫中,不得外出,不得书信,不得探视;贵妃贴身的宫婢、女官和内侍,全部押入内侍省中的宫狱司,引内寺伯严加刑讯;又从禁苑其它宫所,调用奴婢,替换兴庆宫中原本的旧人。
之后的几日里,宫狱司中宛如成了人间炼狱。
无论是出身贵门的女官,还是从前深得宠信的侍从,在这里没了往日的恩惠,变成了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承、失魂胆……种种武周朝兴起的刑罚,如今又再一次上演。
一时之间,狱中皆是只求速死的凄惨悲呼,皮肉灼烂的恶臭,随着空气甚至能传到禁苑南门外的修德坊。看书溂
又过了十来日,远在灞川的周钧,正在安排新园的典役事宜。
解琴从花琼楼坐着马车,一路赶到新园的工地,又不顾道路泥泞,找到了正在忙着职事的周钧。
后者见解琴浑身是泥,鬓钗乱横,却是狼狈到了极点。
不待周钧发问,解琴一把拉住他,走到一处无人的地点,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竹卷。
一脸疑惑的周钧,打开竹卷的封口,倒出里面的信件,里面只有一句话——『耳边厢金鼓连天震,征云冉冉,土雨纷纷』。
这一句,来自《西厢记》的戏本,说的却是崔莺莺遇险,有歹人想要掳其为妻,正在举兵攻打寺门。
周钧看的一头雾水,又将视线投向解琴。
解琴喘了口气,盯着周钧说道:“送信之人,是个年纪尚弱的黄门。”
送信的人,来自宫中?
周钧心中的疑惑更甚,仔细寻思了一遍,宫中与自己有着交集,平日尤喜《西厢记》的太监,怕是只有范吉年一人。
周钧虽然不清楚所为何事,但是范吉年冒着巨大的风险,令人送来这句戏文,怕是接下来将有大事发生,而自己恐被牵涉其中。
想到这里,周钧不再迟疑,连忙让解琴从马车上取来纸笔,寻了无人的场所,奋笔疾书,写成一封信件,做好一系列的安排。
将信件交给解琴,周钧郑重说道:“灞川别苑中有一隼院,内有长行信使海东青,你将此信尽快寄出去。”
解琴面上尽是忧虑,拉着周钧的衣服说道:“倘若真是祸事,恐怕凶多吉少,二郎不如远走他乡。”
周钧轻声说道:“我要是走了,留下的这些人又该怎么办?怎可为保己身,而置亲朋于险地?”
解琴还想再劝,周钧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钧乃是死过一次的人,逢凶自能化吉,无需烦忧。”
这句话解琴听着不解,但见相劝无用,便收下了信件。
收好了信笺,解琴深深看了一眼周钧,突然抱住后者,轻声说道:“相思同心缕,白头人不负。”
说完,解琴头也没抬,便快步离开了。
职事结束、放工回家的周钧,行至距离灞川别苑不足百米的小道,远远瞧见道旁停着数辆大车,车饰品类,皆是宫中规制。
大车旁站在一群内侍和禁卫,站在最前面的内侍首领见周钧骑马而来,笑着拱手迎道:“驸马总算是来了,可让咱家好等。”
周钧勒马停在那内侍首领的身前,盯着后者,面色平静。
那内侍首领有些心虚,开口说道:“圣人有召,驸马赶紧上车,随我们走吧。”
周钧:“倘若我说想先回家与公主一叙……?”
内侍首领扯起嘴角,笑着说道:“事情紧急,无法耽搁,还请驸马速速上车!”
孙阿应等一众亲兵,闻言皆是恼怒,有人出言呵斥,有人甚至打算抽出兵刃。
周钧伸手止住亲卫们的举动,翻身下马,又矮身上了马车。
内侍和禁卫们见状,有些发懵。
本以为『说服』驸马,要花上好一番功夫,未料到对方如此配合。
见周钧已经坐入马车,内侍首领见周遭的人越聚越多,急忙朝同行人喊道:“速速回宫!”
片刻之后,数辆马车离开街道,沿着夕阳洒下的余晖,一路向着长安城快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