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中,水源宝贵,白勒关的人,常常天不亮就牵着骆驼,行走数十里,在干涸的河床中,湿润的地表下,挖掘浅浅的水井。
两大方鼓鼓囊袋的水,用上十几天,供于饮用,哪里会用作洗澡水这样奢侈呢?
所以白勒关的人,大多只是用手帕浸了水,擦拭身子,平日长袍裹身,又会盖上香料,一年到头,只在下大雨的日子里,痛痛快快地梳洗。
今夜,这样大雨,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都出动了,一字摆开,玲琅满目。
热腾腾的浴桶中,玉察一直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温暖的水流,一点点驱散心头的不安,疏解了疲乏,不知道骊娘在水中,掺杂了什么香料,药香味,涩涩的,每一处穴窍,都好似伸展开。
她来了小日子,腹中的绞疼,终于安宁下来。
门外头,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在台阶下。
手指握住衣襟,铺展开,上头乌黑的血渍,将一整只青凤染成了黑色,血滴,蜿蜒在背面,曲曲折折,游澜京微微蹙眉。
只需看一眼公主换下的旧衣裳,他便知道她受伤了。
雪白的手指,又一翻弄,瞧见裙裾下,腹部下的地方,一方圆形晕渍开的血圈,隐隐的,并不明显。
这里,也有血?
游澜京抬头,问了一声:“公主,你可沐浴好了?”
玉察正从架子上取来薄衫,一边回道:“首辅,怎么了?”
游澜京轻轻说:“我说了,要替公主,检查伤口。”
检查伤口?不知是被热气蒸的,还是在水中泡久了的缘故,玉察一低头,脸蛋郝红。
“不必了,我自己会上药的。”
“不行。”游澜京的语气不容拒绝。
玉察凑在窗前,瞧了一瞧,游澜京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于是,少女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儿,从后门径直绕到前堂。
已至深夜,酒堂中的人早已回家,两三名醉倒的汉子,醺醺然趴在桌上,在这片狼籍的小桌前,竟然端坐了一个纤尘不染的公子。
仅凭那副挺直的脊背,玉察便认出来了。
“李游?”
她十分疑惑,半夜三更,李游为何要来到这间小酒室,他……有什么要事吗?
李游的嘴角,常年是温柔的笑意,他的语气也甚少激动,仍是平缓地说:“得知公主平安,我现在亲眼见到,也就安心了。”
玉察站在别处不动。
李游低下头,瞥了一眼,袖袍下那只手,那只没有握住玉察衣袍的手,他显然有些落寞:“公主这一路受苦了,是我没有护住公主。”
他知道玉察在想什么,玉察一定见到了顾兆如的所作所为,所以对他心怀疑虑。
玉察叹了口气,终于,她挪动了脚步,坐在李游的对面。
李游的脸上,重新展露出笑意。
“公主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必定知无不言。”
玉察确实对他心怀芥蒂,她明白,人长大后,总会做出艰难的选择,甚至是违心之事,一个大家族错综复杂,不是人人都能像游澜京一样,随心所欲。
“顾兆如是你派来的吗?”
“是。”李游回道,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神子也是你安排在西域的吗?”
“是。”
玉察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或许他是被逼的,或许是他主动为之,那已经不重要了,李游有他自己的立场,即使她不赞同,她也并不会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时候,沉默便是一切的答案。
李游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少女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这样坦城。
事到如今,说自己有多么无奈,多么身不由己,倒像是个笑话,想必此刻,关在笼子里的美人奴隶,还在饿肚子呢。
逐渐长大,李游才明白,无论一个人再坚韧不拔,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家族面前,在诡异莫测的时局面前,依然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他曾经想大刀阔斧地改革,后来察觉,这是再深厚的学识,再精明的纵横之术,也无法动摇的铁板,他好像迷路了,站在一堵雾墙前,明明前方一无所有,却踏不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