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象牙镂雕盘座炉子里,一股清泉的干冽气萦萦绕绕,香灰竟然能带出水汽的气息,着实稀罕。
小天子喜欢碧色,因此,宫中宝器,多用各色良玉翡翠,深深浅浅不一,错落雅致,富有层次。偶尔缭绕了一缕鹅黄,作为点缀。
此刻,小天子正提笔蘸墨,坐在一张黑檀木书桌旁,玉察一身薄柿色长裙,光芒似的流曳在台阶上。
“皇姐。”
小天子一面批阅奏折,一面不经意地唤了一声。
“听说,首辅大人前几日落水了,真是奇怪,他能文善武,怎会如此不小心?”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吧。”玉察轻声说道。
那天晚上,游澜京抱着她一同上岸,乘船将她送至元福宫附近,她慌张地入殿,命李姑姑换了一套衣裳,再度回到筵席时,心跳尚未平复下来。
只听说首辅落水,风寒加重,这几日小天子让他安心养病,不必上朝了。
小天子瞧了自家皇姐一眼,若有所思。
“总归,只要弟弟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再夺走皇姐,你只管在我身后安心待着。”
少年冲她咧嘴一笑。
他低头,细细看了一张折子,蓦然,“啪”地一下,手掌重重拍在折子上,少年瓷白的面庞,微红,瞬间浮现愠怒之色。
“要钱!又是要钱。”
“好一个豪阀世家,书香门第,李家真是恨不得把朕敲骨吸髓,国库都给他们搜刮干净!”
玉察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双眸充满了疑惑,怎么会这样呢?蜀兮李家,不是正筹备勤王军队,预备三个月后进盛京吗?
“李渭这头戴着书生冠帽的豺狼,以为朕无所依靠,想要制衡德王,只能依靠他们李家,这半个月,已经递上了第四封叫苦的折子,逼着朕给军饷粮草马匹,以及路途中的损耗钱,军队还没见半个影儿呢,几万两白银,全肥了他李渭在蜀溪的田地!”
“真不知这些大儒,张口闭口就是钱,枉读圣贤书,欺我年幼,不尽君臣之道,一个个全有自己的算计,反而比市井无赖更撒泼打滚些。”
小天子这一通骂完,略微平复了一下胸膛的怒气,没想到,从外头回廊匆匆一阵脚步,过来一个司礼监的老太监。
老太监端上一碗蓝彩缕金的小盅,低着头,称道:“陛下,该用茶了。”
小天子和颜悦色道:“搁在那儿吧。”
老太监称是,玉察瞧着这名老太监,原是跟在张掌印后头的。
张掌印原是爹爹留给皇弟的人,李渭一封奏折上去,大批张掌印代笔奏章,责骂阉党祸乱朝政,蛊惑年幼天子的心智,那封折子用辞厉害极了,直指前朝的亡国之君,便是被阉党所误,看得小天子汗流浃背。
张掌印从此请辞去了皇陵。
老太监一拐过身,“砰”地一声,那盏小盅,砸在了殿前的九龙柱上,碎片箭矢一样飞溅,汤水四溢,流出一汪莹莹的褐色茶汤,沾在鎏金上,染的更深了。
玉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天子嫌砸了小盅还不够解气,直连连冷笑。
“筹钱的本事没有,倒把朕的皇宫,全漏成筛子了!”
“皇姐,你说这些伺候咱们的奴才,有多少是李渭的人,又有多少是德王的人,好端端一座王城,真就像个大筛漏!”
玉察望了一眼褐色的茶汤。
“这汤里有什么古怪吗?”丽嘉
小天子这下倒不气了,他斜斜往后一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汤里有一味名贵至极的药材,蜀溪秘门独产,千金难得,日久天长地服用下去,足以使人神志不清,李渭啊,是嫌朕太聪明了。”
他说得字字轻松,却字字惊心,不知不觉,玉察有些明白了,游澜京口中的宫里很危险。
外有虎豹内有豺狼,不回到宫中,真不知道皇弟举步维艰,身旁没有一个值得信任之人。
怪不得他今日这样火大,身为至尊天子,却处处制肘于人,谁能不恼恨?
“咣当”一声巨响,像是金铜坠地之声,一下子将玉察的目光吸引去,在天子宫殿,哪有小宫女会这样毛手毛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珊瑚珠帘,裹挟了一阵清寒,恍然间有雪粒子闯了进来,然而等玉察看清,发现不过是少女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
玉察转过头,心中不禁想,为何……这个少女进入天子寝宫,竟然无人通报一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