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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应似飞鸿踏雪泥一(第1页)

如果明天末日的风暴提前来临而我将一无所有,两手空空在今日倩影摇曳的黄昏,以及初上的花灯和霓虹里,城市的角落让头顶的梵音洞穿我的虚妄与肤浅在静物的黑与白之间,把命里的苦一点点挤出来……。(许晓《末日之前》

宋仁宗嘉佑元年(1056年)四月,苏洵领着苏轼兄弟,自宋金牛道,经眉山、成都过剑门关、利州,经嘉陵江上三泉、经金牛驿北上陈平道至兴州,由长举县越青泥岭,此时白水新道还未使用,须经河池驿、两当驿、风州、大散关至凤翔府,从崤山沿崤函古道进入中原。

崤山中裂,绝壁千仞,有路如槽,深险如函,是谓崤函古道也,据《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载,“崤有二陵,其南陵为夏后皋之墓地;北陵,文王之所避风雨也”。

雁翎关口东北响屏山为两崤诸山之首。风和日丽之时,父子三人登临峰顶,东望洛阳川朦胧如烟,西眺西岳华山依稀可见。洛河、黄河似玉带缠绕南北。落霞晚照,辉映崤山诸峰,如波涛。望之,且魂摇而目悸。

崤函古道分南北二崤道。北崤道由陕州古城向东,过磁钟、张茅,至硖石与南崤道的周秦古道重合,经观音堂、英豪、渑池,出汉函古道达东京开封。

据《陕县志》载:“崤道,车不并辕,马不并列”。渑池地段,道积水成湖,百里谷间泥泞不堪,过往行旅即被隔阻。苏轼三人行至二陵,马匹累死,只好改乘驴子至渑池。

渑池,古老的县份,秦赵会盟之地。自渑池东至河南府,一百五十里。渑池之名源于古水池名,本因池内产一种水虫叫“黾”,似蛙而腹大,也称蛙黾,故名黾池。城与水通,县以池名。

父子三人从城西入,望着眼前陌生的风景,稀疏的人家,石刻的狮子,木雕的窗门,荒草蔓延,整个镇子像是一座遗落的遗址,相关的人和事大多下落不明。三人沿街逡巡,找寻可落脚处。子由眼尖,看见几个小童正合抱一颗老树,老树下有一院落,门前悬挂一条直直的木形鱼。

老泉道:木鱼乃佛家法器,此处必是一家僧舍。子由不解道:木鱼不是圆形鼓鼓的吗?子瞻抢白道:“你说的那个是大馒头,青蛙嘴,一头高一头矮;而此种木鱼,是召集僧人吃饭的”鱼梆子”。

眼见两人欲起争执,老苏便道:都是,都是。辙儿说小,轼儿说大。

“村童依灶展败席,上有空梁悬木鱼。”直鱼形木鱼,较大,悬在寺庙以召集僧众。《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云:“行者叫令僧行闭目,行者做法,良久之间,才始开眼,僧行士人都在北方大梵天宫了,且具香花千座,斋果万种,古乐嘹亮,木鱼高挂,五百罗汉眉垂口伴,都会宫中诸佛演法。”

与彼岸无关,只是与昨天握手。沧桑的木鱼把慈悲收藏,将邂逅甩给天涯,就能钓到童话。天竺薄据罗生后,母亲早逝,遭其后母虐待,然其命硬,五次被杀而未果,后母遂恼羞成怒弃之河水喂了大鱼。其父闻听,即雇人捞上这条大鱼,欲食之以泄噬子之恨。恰唐玄奘法师路过,闻听而至其家,携带其父附身鱼腹,隐约有声言唱到:“愿父安详,勿要伤儿。”于是其父轻轻破开鱼腹,孩子竟毫发无伤。大鱼伟大,为救一生而失一生。薄父于是雕刻木鱼,悬置寺院,以为永久纪念。薄据罗后出家成为释迦牟尼弟子,活一百六十岁。豆棚瓜架雨如丝,传说凄美,命运各自散落,“大暴雨快来临了,灾难前那只蜻蜓告诉了我这个秘密。”

三人进得寺院,只正中一佛堂,两边各几间厢房,正是今朝风日好,阳光正洒落在院子中央,一老僧坐在阳光下,仰面看着房顶上陈旧的雨水,一只燕子正越脊而去,正是“屋檐下有个燕子窝,燕子窝下有排黄豆荚,豆荚下有张椅子,椅子上做个老和尚”。

见有人来,和尚也不忙起身,如静静的山峦微微抬起头颅。他等在这里,仿佛等待白云的嘴唇以及时间的马匹,等待这三个人的到来。老僧法名奉贤,奉贤法师收留了苏家父子,这一生也许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却留在了大宋逝去的时光里。

京都已近在咫尺,“越过生死,最好的花朵开在今天”。三人卸下了所有疲惫,在这空荡荡的僧舍里,铺开白天与黑夜,将身心躺平暂时放下。鲜花宁静,河水奔流,像主人一样安详的夜敞开梦境,诗意里吹起口哨,惊起了这些不速之客:

此地绝炎蒸,深疑到不能。

夜凉如有雨,院静似无僧。

枕润连云石,窗虚照佛灯。

浮生多贱骨,时日恐难胜。

苏轼轻轻念着僧壁上的这首诗,像念着一路而来迷茫的雨雪,遗忘的人烟,游离的气息淡如梅花。乡关何处啊!突然禅意飘渺,空漠无所寄托,隐约生出一种想要解脱的出世意念,从此“长途怕雪泥”。

“但这不等于你心怀的欲念我都已放下,也不等于你独酌时的闲愁我真的已经消解…”三年后,苏轼外放陕西凤翔为官,再次踏上此路时已物是人非,但他怎能忘记那座池城和稀薄的年代,廊前鸟飞屋后草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能像杜鹃一样在远离亲人的空寂中,听一听自己的哀鸣: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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