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几乎都记不清自己进宫多少年了——其实她是记得的,只是不愿去想,因为没什么值得去记。十八岁进宫,一晃经年已过。
居高临下,满目是人,可又觉空荡荡,那些羡慕、嫉妒、鄙视,各种目光她都无所谓,早已习惯,一个男人,数千女人,她站在后宫之巅,有时候只在旁看着那一干寂寞女人,成天争来斗去……
只是最后自己终究还是被拖下了水,想做到片叶不沾身,这在历来争斗不断的后宫到底只是个玩笑。
沐妃,出身官宦世家,为人温婉,才艺双绝,只是不得宠,琴声无人相知,谢朝华闲时喜欢听她抚琴,两人交情很好。
而后,不得宠的沐妃竟怀上了龙种,当后宫内人都羡慕嫉妒沐妃鸿运当照时,她却又意外小产了。
而一切证据都暗暗影射沐妃的小产与皇后有关。
肖睿说:“有时候一个细小甚微的细节被忽略掉,就会为此招来杀声之祸,所以谨慎才是皇后你不该忘记的行为准则。”
最后的定论是沐妃身边宫女紫玲动的手脚,那个紫玲倒也是有些骨气的,一直不肯招认幕后主使之人,不久就被拷打的奄奄一息。
“娘娘真的认为我是要害娘娘吗?”。紫玲问。
谢朝华看了看她,“我不确定。”接着长叹口气,“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沐妃好。”
紫玲恻然一笑,“娘娘果然一直都是知道的……”
眨了眨干涩无神的眼睛,她抹去多余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或许娘娘觉得让主子生下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是好的,这样就有了寄托。可是,娘娘又没有想过,这样往后主子日日都要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生怕秘密终有一天会被揭开,奴婢想着那还不如没有这个孩子,至少主子可以像以往那样活下去……”
半晌沉默后,她又略略勾起了唇角:“娘娘不要这么惊讶,宫里的女人,心中有希望比没有希望更加难熬……”
沐妃因为小产的打击,本就孱弱的身子日渐萎靡,太医院倒是奉了圣旨日日请脉,处处小心伺候调理。
谢朝华去看她,眼中流露无限哀伤。
沐妃颤抖着问她,“皇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肖睿他明知道沐妃肚子的孩子不是他的。
谢朝华看着眼前如秋叶凋零的沐妃,脸上尽是悲伤,“因为生往往不如死。”
谢朝华悠悠睁开眼睛,烛火摇曳,窗外天色渐渐白亮起来,神思渐渐清明,慢慢回归到体内,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只见母亲合衣睡在身旁,胳膊搂着自己,眉宇间温和宁静,却藏了一丝抹不去的哀痛。为王良之死感到哀伤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母亲承担的够多了,父亲失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突然没了,而女儿又这样失常地令她忧心……
谢朝华想,她如今必须坚强,也只能坚强。她轻轻起身,下床,郗茂娴还是醒了,她下意识抓住谢朝华的衣袖,“朝华?”
“我没事了,母亲不必担心。”
郗茂娴点点头,看着她,露出欣慰来。
“我出去走走,睡了这么久,浑身乏累。”她急着又补了句,“只一会儿,一会儿便好了……”这样说着,人已经推门而出,母亲又在身后说了些什么,她已经顾不上了,径直朝山顶上走去。
到了山顶,谢朝华挨着一棵树坐下来。云缓缓地从头顶上的天空流过,江风轻轻掠过她的脸。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要是她能记起丁点来,王良他会不会就不会死了呢?若不是因为要救她,他不会死的,谢朝华固执地这么认为。
她却是忘记了,上辈子她与他从未有过交集,王良依然还是死了。
天空中忽然回荡起鸟儿的叫声,谢朝华怔怔地看着那些黑色的鸟,许久,开口道:“你不要以为这么就逃脱了,到了那边我再跟你算账。”她恶狠狠地对那群乌鸦说。
几乎同时,“哗啦啦”那群乌鸦展开黑色的翅膀,朝天空飞去。
乌鸦散去后,露出晴朗的天空,谢朝华听见有个人在叫自己。站起来,看见母亲郗茂娴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而谢朝华也回给母亲一个同样温和的笑容。
“要回城中去了,这几天城里也安定不少了。”郗茂娴说,“温彦他也跟我们一起回去,眼下又是灾情,又是北伐,书院暂时停止授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