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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人间（第1页）

昭元十四年，二月五日。

揭了白幡后的折家小院总算有了些烟火气，院门前的老狗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徽州的冬天不如魏地寒冷，但江南地界有独特的冬寒，冻人似乎不在身体，而在骨里。熬过了冬天又会有一段时间的春寒，虽然是春天，却似乎比冬时更难熬，二月五日这天，龙抬头之后似乎春天真的要来，太阳有了温度，折家老狗身上被晒得暖洋洋的，发出舒服的呜咽声。

折宋汲了水刚从余家溪返回，路上遇见余二宝，面庞黢黑的男子此刻红光满面，他喊住折宋，“折先生，折先生！”

折宋将目光放在汉子身上，汉子有些喜气洋洋，将开心写在了脸上，折宋笑了笑，“怎么了?二宝，这么开心。”

余二宝嘿嘿嘿的笑着，拉过折宋的手，将几颗糖塞在了折宋手里，“这不家里成亲了嘛，想着给折先生送些喜糖。”

村西余家家里大宝，二宝，是村里少有看得起折家的人，二宝命不好，娶了第一个媳妇并没留住，可是家里口碑极好，余家老妇又是远近闻名的贤惠老人，在前不久终于给二宝寻了一个新媳妇，也算了结了老人一桩心愿。加上折宋邻居家新媳妇，余家村两个月之内就娶了两位新媳妇，整个村子氛围跟着都变得喜庆。

折宋接过了手里糖，并没有询问新媳妇如何，只是有些关切余二宝的幼子，“家里新娶的那位，对树根怎么样?会不会觉得树根是上一位留下的遗腹子，就嫌弃他。”

各家自有各家愁，念及此，黢黑汉子只能尴尬的笑笑，“慢慢来呗。”

折宋点了点头，提起桶，向折家走去，抬起手臂挥了挥，在余二宝快看不清的时候，却听见远去折宋说了一句：二宝，新婚快乐。

汉子有些开心，他觉得折先生是村里真正有学问的人，得了折先生的祝福，汉子难掩笑意，抱了抱手里的喜糖。

折宋回到家，把水桶放在了灶房，余家村大多人家都有些贫苦，即使是成亲拿的出喜糖的人家也不多，所以这几颗喜糖，有些难得。

折宋想了想把六颗糖分成两份，放了一份在母亲的灵位下，将剩余一份给了宋云水。

宋云水脸色恢复往日的白净模样，看着递来的糖，从折宋手里接过，轻轻握着，“阿宋，哪来的糖?”

折宋收回手，“村西余家结婚，二宝给的。”

宋云水收进衣服里，继续问到，“什么时候去金陵赶考?”

折宋转过头，看了看院里的槐树，“这几天就要走，二月下旬开始考，考的好的话，还有殿试。”

宋云水垂下眼眸，“真要去找那人?母亲真的会想见他吗?”

折宋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敷衍回答，“兴许会想见吧。”

村长余富贵家中，听着家中独苗说要去参加武试，其实余富贵也分不清开心或是不开心，只是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其实村里所言也并不全是假话，余年他娘，早些年的时候跟了那个混蛋，生下了余年，他在雨师矶拼了命抢下母子二人，那人身死，余年母子被带了回来。这么些年，他也不知道余年他娘有没有爱上他，可是他真的觉得余年就是自己的儿子，比亲生的还亲，如今余年又要去金陵，心里总是有些不舍。

“小混账，真要去金陵城，去参加什么狗屁武试?”

余年郑重点头，“嗯，老头，一定要去。”

“就不能是不去，你没去过外面，你怎么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你从小就浑到大，这次就不能听我的吗?”余富贵神色晦暗，心中有些希冀。

余年假装没有看到父亲眼中的黯淡，只是撇开了头，无所谓的说：我会和折宋一起去的，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折宋吗?

余富贵不再问话，缓缓走进屋里，嘴里骂骂咧咧，“小杂种，赔钱货，怎么就是不听老子话。”

可是既然是跟折宋去，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毕竟折宋是那人的弟子，在这天底下，打的过那人之人，不过一手之数，若说那人执意保人，天下就真的无人可杀了。

尽管余富贵从未阻止村里人对折姓一家的敌视，但余富贵却从未瞧不起那一家人。知道内幕之人极少，折宋之父，其实是当朝司通政史宋清明，官至正三品，当年为了攀上从一品礼部尚书，弃了折宋生母折兰，宋云水和折宋都是他的子嗣，虽是私生子，身份也贵重，只是约摸宋清明终其一生，都不会认回这对子女。

正午时分，折宋坐在槐树下，看着那本《礼》，合上书，折宋放空思绪，想了想余家二宝家的余树根，余家妇人虽然贤名遍布乡里，可是这起名本事实在不敢恭维。若是生了男孩，可以用《清庙》里的那句，“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就叫秉文。若是生了女孩，不如取《蒹葭》里的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取名蒹葭。

折宋去房中取了笔墨，将这两个名字写在纸上，嘴里念叨，“二宝娶妻，也没什么好给的，不如送他两个名字。”

院里老狗“汪汪”两声，似在附和，折宋放下笔墨，走到老狗前摸摸了狗头，会心一笑。

宋云水走出侧屋，看见院里石桌上放着纸与笔，折宋在一旁揉着狗头，自折母走后，这么多天来，宋云水总算也露出笑容，从兜里拿出一块糖，放入嘴中，有些发甜。

“阿宋，把这点钱拿着，去趟村西余家，他家娶了新媳妇，去送份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