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口里放着几口大锅,大锅里煮着清粥,数十流民排着长龙,在那里领粥。
平安认得那几个派粥的家丁是陈府府上的,便问:“姐姐,是你在派粥吗?”。
陈玉词答道:“嗯,这半个月来,庙里66续续聚集了不少流民,山里的草根都被他们挖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了草根,再饿下去,怕是连庙里的谷娘神像都要被他们打碎了吃掉,到那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谷娘神像里面含有部分观音土,而观音土又叫糯米土。
干燥的观音土质地粉滑细腻,看起来像面粉,用来蒸成馍馍,看上去又软又白,像是真的。
但这种馍馍吃进去之后出不来,会被活活胀死。
住在谷娘庙的陈玉词不忍心看到有人死在庙里,便派人从陈府里运了一批白米过来,煮成粥每日派。
所幸当时改造庙的时候挖了一口深水井,不然在泉水枯竭的现在,就是有米,也煮不成粥。
虽然派的不是太多,但只要是到了庙里的,每人都能分上一点,不至于饿死。
有粥有水,能活得下去,谷娘庙的流民日益增多。
陈玉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十几年前年景好的时候,五百文就能籴到一石的白米,一石将近两百斤。
最近几年,米价涨到了七百文一石。
而入夏旱之后,滴雨不下,庄稼死绝,秋粮无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米价就涨到了一两四一石。
就这一两四一石,都还是仓米的价钱。
千灯县的仓米,多半是陈米,陈米不但杂质多,而且多有霉变,富贵人家是不吃的。
可旱情还在继续蔓延,别说新米,就是陈米的价格势必不断上涨,甚至是短时间内涨到二两也未必不可能。
需要知道的是,普通的数口之家,省吃俭用下来,一年的用度都用不了十两银子。
陈玉词心地善良,原意派粥给流民。
但人力有时穷。何况是陈玉词这样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
她不是陈家的一家之主,而且不事生产,往不好听里说,其实是“米虫”一条。她心善派个三五百斤,甚至上千斤,也没有什么,在陈府当家作主的长辈眼里,就当作是玩闹扔到湖里,听了个响,博个好名声。
可要是再多就不可能了。陈家家业再大,钱粮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陈玉词正是明白这些事情,才会着急。
只是思来想去,她也没能想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齐鲁一省,数十州县无不遭灾,真正的赤地千里,流民数以十万计。
有人为此作诗说:当午青草燎洪炉,旱禾萎悴夜不苏。齐鲁千里百郡县,八十四邑莽为潴。
也就是千灯县这附近几个县。旱灾来得较迟,相比其它州县,灾情略轻。
而绵延一省之地的天灾,绝不是某家某户所能够应对得了的。
其实别说是某家某户。就连官府衙门,都无法解决得了。
更何况千灯县的县官,百姓的父母大人,当底下有人报以旱情时。他竟然极为奇葩地指着衙门后院里郁郁葱葱的草木,引用宋时诗人林逋的诗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如此美景。何来旱灾可言?旱情一说,不过流言,刁民嘴里的虚词。”
实际上衙门庭院里的假山水池花草树木,都是衙役每日从很远的水井里挑水浇养起来的。若是一日忘了挑,都要旱死大半,偏是知县大人为粉饰太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正是,大旱一百五十日,垅上安能有麦禾?报到公庭犹不信,为言庭树尚婆娑。
不知底里的陈玉词,只是盼望聂小倩快点回来。就算无法解决流民的问题,有个依靠,也是心安许多的。
平安随着陈玉词往庙里走去,但见流民遍地,或坐或卧,一个个眼神空洞无神,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走近了看,还以为都是尸体,浑身上下流露着腐朽的气息,空气污浊难闻。
“陈姐姐,他们……”平安欲言又止。
陈玉词扫了流民一眼,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好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