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漫漫长夜。在纪家,这夜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睡觉。
访竹自从飞帆去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流泪,明霞坐在床边,试着要劝醒她,说了几百句话,访竹只当听不见。访萍默默地坐在访竹床头,不停地拿化妆纸为她擦眼泪,把一盒化妆纸都擦光了。醉山、访槐和亚沛三个男人,则坐在客厅里低声讨论。飞帆当初是亚沛带来纪家的,于是,他好像也有了责任。醉山不停地抽着香烟,弄得整个客厅都烟雾腾腾,盯着亚沛,他不断地问:
“这个顾飞帆,到底是怎样的人?”
“说实话,”亚沛有些沮丧,“我对他并不很了解,他是我大哥的朋友,或者,我打电话把大哥大嫂找来,他们常常在一起,对顾飞帆很熟悉,他们对他一定了解。”
“不用了。”醉山吐着烟雾,沉思着。“顾飞帆真的结过三次婚?”
“是的。”
“知道对方都是些什么女人吗?”
“这……”亚沛有些迟疑。
“亚沛!”访槐不满地喊,“现在不是你袒护朋友的时刻了,你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吧!”亚沛咬牙。“我知道得不多,也不详细,可能也有错误。他第一任太太很有名,是台大外文系之花,听说他苦苦追求了三年才追到手。这样的婚姻应该很珍惜才对,我也不知他怎么会迷了魂,到美国去留学的时候,又追上了一个外国女孩,停妻再娶,当时还引起过许多议论,和法律上的问题……”
“你是说,他在离婚前又娶了一个?”醉山紧盯着问,眉头紧蹙。
“大概是吧!反正,他先结婚,再办离婚,他和外国太太的婚姻也没维持多久就离了。他的第三任太太,好像……好像是个酒家女。”
醉山深深地抽了一口烟,似乎要把整支烟都吞到肚子里去,他瞪着亚沛,丝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你居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到我家来!”
“纪伯伯!”亚沛涨红了脸,本能地要代飞帆解释。“顾飞帆并不是坏人,他有许多优点。他很有英雄气概,很义气,很豪爽,很热情,也很幽默。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女人,总逃不开女人的纠葛,本来嘛,成语中也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要曲解成语!”醉山恼怒地打断他,“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英雄气概,就算他打过一只老虎,也不能算英雄!即使他是英雄,过不了美人关,人家英雄只过一个美人关,他要过多少?他今年几岁?”
“好像和我大哥同年,三十二。”
“三十二岁,几岁结第一次婚?”
“受完军训,应该有二十四五了。”
“算他二十四,最后一次离婚算他三十岁,他在六年里结婚三次,平均一次婚姻维持两年……”
“没有。”亚沛坦白说,“只有第一次维持了一年多,后来的好像几个月就离婚了!”
“亚沛,”醉山熄灭了烟蒂,立刻又点燃了一支。“他真是不平凡,太不平凡了!难怪你崇拜他!你也跟着学吧!我倒要考虑考虑你和访萍的婚事……”
“纪伯伯!”亚沛大惊失色。“我没有学他呀!天地良心,我发誓,我带他来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追求访竹!我对他也不是崇拜,是……是……”他抓头发,想不出妥当的词句,“是欣赏……不,是……是好奇……”
“爸爸!”访槐皱着眉喊,“这又不是亚沛的错,你迁怒到亚沛身上来,真有点不公平。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倒是想想办法,怎么打消访竹的痴情才对!”
“哦!”访槐提醒了醉山,真的,责怪亚沛是有些过分了。但是,亚沛带这种人来家里,仍然不能辞其咎。他再盯了亚沛一眼,倾听访竹卧室里的声音。“访竹……唉,她还在哭吗?”
是的,访竹在哭。她把脸埋在枕头中,一任泪水泛滥,一任那枕面被泪水浸诱。明霞抚摸着访竹的肩头,叹着气,含着泪,苦口婆心地说:
“访竹,并不是我们当父母的专制,要干涉你的恋爱和婚姻,而是因为我们爱你,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进一项错误里。你知道,人生许多事都可以错,只有婚姻不能错,婚姻是一生的赌注,一旦错了,再回头就已全盘皆输。你是女孩子,不是男人,不是顾飞帆,可以左结一次婚,右结一次婚,还有女孩子要他!访竹,我知道你爱他,爱到了顶点,爱得不顾一切,你才会把他那些历史,都抛诸脑后。可是,访竹,爱情往往很盲目,往往是一时的冲动,往往只是个梦。梦醒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到那时候,就悔之已晚!”
访竹在枕头中绝望地摇头。说不明白的!她忽然发现,她永远说不明白的!顾飞帆的历史,像文身的花纹,深刻在他全身上下,大家见到的,只是那些“文身”,而不是真正的顾飞帆!她休想让父母去了解顾飞帆,更休想去解释那三次婚姻……她绝望地摇头,让泪水沾湿了被褥。她心中还有另一种说不出口的沉痛:顾飞帆,你怎么可以被爸爸几句话就气走?你说要并肩作战的,你说要一起面对屈辱的……可是,她想起了,当时自己扑向了母亲。在那一瞬间,仿佛是她在“家庭”与“飞帆”间做了选择。飞帆,你去了,你去了!你去了!……因为你看到了一个美满家庭,因为你又自卑了,因为你发现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破坏者。你去了……你甚至不深刻地想一想,你这一走,要我怎么办?
“访竹,”明霞还在述说,用手怜惜地抚摸女儿那被泪水沾湿的头发。“你还小呢!你还年轻呢!未来的日子还长呢!你会遇到其他的男人,若干年后,你会发现今天的你很傻,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