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兴师问罪吗?
是寻求心安吗?
还是为了阻止,为了破坏他单方面的幸福?
他下意识认为钟昴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所以甚至都没想过证实之后自己到底该作何反应。
“我……不同意?”不由地,他喃喃自语了起来,甚至不知自己说的到底是肯定还是疑问,同意还是不同意,“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我为什么要……不同意……?”
组建个家庭,然后享受自己的人生——他曾无数次以这理由作为解放自己的借口,作为隐藏他私心,又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儿子还没有长大啊,没有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啊。
他曾无数次这么对自己说,又对他人说。然后坚持着这自以为是的关爱,故意忽视他们太过直白的感情。
但现在,这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打破了。钟昴做出了他最希望他们做到的事情,他最应该为之庆贺的事,但心里为什么却……好痛苦。
就像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向他砸了下来。
“只是……你喜欢她吗?”所以,他问,一种自戕式的绝望让他甚至都准备好了祝词,却只听钟昴淡淡地一笑:“我的情感一文不值,但是权力却能永垂不朽。”
“那你们的婚事,我不会同意。”
几乎从未如此斩钉截铁,文天成抬头看向钟昴,看见钟昴也正看向自己。
那双曾经海一般湛蓝的眼如今已变得严寒彻骨,坚硬非常,但男人却好像还是依稀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就像被封在了深深的海底一样。
他知道他在等自己一个解释,一个回答,但说不了,这太艰难,又无理取闹。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相互注视了许久,沉默着,似乎在玩一种谁先出声谁就输了的游戏。最后还是钟昴先低头,重新执起了男人掌心,直到消毒完成,把药瓶放回医疗箱里。
“前几天,我看到你和秋翊出去了。”因为尴尬得太静,文天成撇脸,不自在地问出了心里的担心,“是交易所吧,钟昴。你和晏邦有没有关系?”
钟昴正背对着他,把散下的头发重新扎起,他的动作还像小时候一样优雅娴熟,直到一头金发缕缕垂落才回头看向他:“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不会信?”
“我信。”一点都没有迟疑,男人张口便道,“但是你为什么要带上秋翊?”
这次钟昴却彻底没回答了,只见他突然低头看了眼手表,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脱下白褂关上了灯:“想知道就跟过来吧。”
可是文天成怎么都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秋翊,居然是在负责人的主控室里。
“喂,钟昴……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看向眼前正吊儿郎当把腿翘在桌上的青年,看他嘴里叼着一根还未燃尽的烟,从老板椅里以一种俯视的角度蔑向自己。
“秋翊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的气息都乱了,“你告诉我,秋翊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问的应该是钟昴,但直面他的秋翊却收了脚,一下把烟揿进了烟灰缸:“怎么,老子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他阴鸷地冷哼,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又危险的情绪:“我说过吧,再给我找到你就死定了,结果你倒还自己送上门了?”他侧头,“喂,阴沉脸,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着两道相似的提问,钟昴却平静:“账本拿出来吧,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但没有再管男人提出的虚弱一问,秋翊不悦地皱眉,还是从保险箱里取出一叠账册,啪地一下摔到他手上:“现在你有证据了。”
证据……?
他颤抖着翻开一页,这间阴暗无比宛如人间毒瘤的交易所的流水便悉数出现在他眼前,日期、时间、来方、去方,还有商品明细,金额总量,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它已经超过了他所需的全部证据,甚至涵盖了所有参与进这个计划里的腐败官员、社会蝇虎。
“每个月的钱我们都要抽五成转到这个账户。”钟昴用手一指,“这是个境外账户,钱一出去就很难追踪,但通过各种方式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一条线索。”
然后,他打开光屏翻出一条录像:“这个账户的资金最后有百分之八十都洗回了国内的一个对公户,户名是度苦寺,而这座度苦寺当时就是晏邦出资建的。”
他说的轻巧,但越说,文天成就越感到不寒而栗,越说,文天成就越感到心惊肉跳:“所以从这交易所建立之初,秋翊就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就什么都知道……?”
“这话说得不准确。”钟昴却严谨地修正,“不是秋翊一开始就负责交易所,而是因为我从蒋家知道了可能发生的这些事,所以才主动向他们推荐了场地和管理人。”
“不是,但……!”男人几乎都快崩溃了,已经哽咽了起来,“但这完全没必要啊!!”
他禁不住边哽咽边嘶吼:“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平平静静地生活,非要搅和进这种事里?!如果我把这些证据报上去秋翊是要坐牢的!甚至可能会被判死刑!!”
这时曾困惑他许久的谜底突然被揭开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向那个曾多次做出让他深恶痛绝之事的青年,看他故意撇开视线,故意不看自己:“所以你明明关心我,还总是把我推那么远?!”他突然猛地把那账本往秋翊身上扔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可以避免的牺牲明明毫无意义!但你们为什么非要我在真相和亲人面前做出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