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的,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两丝暗愉,但这股阴祟的情感没存在多久,便很快就被另一种悚然反应的恐惧所代替了:
如果某一天,甚至就下刻,钟昴剪去了这一头长发,无论是以何种理由……
猛然间,他发起了抖来,颤着脚步追出了门去,却发现明净敞亮的走道里再无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有脖颈,他空荡的,再没了长发遮掩的裸露的脖颈,在医院堪称阴冷的空调下面,凉飕飕地遭受着侵袭。
啊,原来是这样。
冷风吹过的一刻,他扬手,摸到了自己一头飘扬凌乱的短发。
原来太晚了,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含义。
是他把钟昴一人,独自留在了过去。
而他却一无所知,往前走过了很久。
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呢文天成,他一窒,心脏痛苦的紧缩让他不得不跌坐在原地。
明明已经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错事,却还奢望着最看重这些的人能像以前一样爱着自己,像以前一样对他……
……等等。
他是想要钟昴能像以前一样爱自己吗?那他现在不正常的抽痛,酸涩委屈的眼眶,难道也都是因为钟昴冷漠的态度,和以前截然相反的情状?
可是,可是……!
那个在信里写着“希望你们能恨我”的人难道不就是他吗?既然希望他们回归正轨,既然希望自己不再扭曲,那现在为什么仍然要悔恨,为什么达到了目的却仍然得不到满足?
可是心好痛啊。
痛得像要掉下来。
他禁不住蜷起了自己,在空荡洁白的房间里,冰冷彻骨的地板上,宁静沉睡,像没了一点呼吸的女孩旁。
啊,原来,害了他一生的,是不忠。
因为对本心不忠,他才会达到目的还贪得无厌,无能愤怒;因为对儿子不忠,他才几经磨难,受尽无数羞辱;因为对死神不忠……
是啊,因为对死神不忠,死神才要罚他既失既忘,永世不得安宁。否则为什么他一生都要像走在钢丝上,这么摇摇欲坠,又自我矛盾。
钟昴难道真的会恨自己吗?
他捂着自己的脸,想,恨也是难免的,他可以恨,他应该恨。
但是,他就不能不恨自己吗?
那个可爱的,即使缺了牙也会在自己面前眯眼笑的钟昴,只要看见就会粘上来,快乐得就差咕噜噜冒泡的小猫。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不再对他笑了呢?那样的笑容已经太久没有再见到,所有疏离的,文雅的,标准的,礼貌的笑好像都一样,不是发自内心,甚至达不上眼角。
他还有机会再看一次那样毫无保留的笑吗?
或许,不可能了,这笑容终究会被别人得到。
这样最好。
他想,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
实在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