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文沫并不领这份情,哪个人在一线热血江湖的地方呆过,都不想再安逸着混吃等死,她迫切地希望自己好起来,每天晚上都在公安局大院里做运动,适当逼一逼自己的极限,逐渐增加运动量,虽然短期内看不出来效果,长此以往,至少不会追个快六十岁的老头还需要中途休息无数回。
只要有效果,再苦再累文沫都会坚持下去,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的背后,背着个明晃晃的靶子,正有人在暗地里虎视眈眈想要她以及她在意的人的命,而她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抓到过。
恐惧与挫败感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做警察这一行嘛,难免会被犯罪分子惦记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又如何?只能证明工作做得好,坏人抓得多。
闵三行看文沫不说话,脸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自己的劝说她听进去了,再接再励:“你说你们女人,非得要证明自己能撑半边天,累死累活得干什么?职场跟同事竞争竞争也就罢了,费点脑子的事,智商这种东西,本就没有高下之别。可体能却是实打实的差距,男人天生身体素质就比女人高,这是基因决定的。你”
接下来的话闵三行没有机会说下去了。因为文沫大约是真的怒了,不管闵三行是好心还是无意,她都不愿意听让她泄气的话。她当年有多努力证明自己,现在就有多讨厌别人说什么天生不合适的话。
她幽幽地问道:“你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你老爹那关,你想怎么过?直接告诉他你要出柜吗?”
闵三行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才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这就等于间接承认了文沫一直以来的猜测,不过却是他们认识许久后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对闵三行来说很私人的问题。
“也没有很久,就刚认识到现在吧。满打满算半年多。”
闵三行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我觉得我装得挺好的。是哪里露馅了?”
文沫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迹象太多太明显,她又不是超级大八卦,知道也就知道了,不会刻意去记,更不会跟别人提起,现在让她一一说清楚,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她三两口吞下棒棒糖,从马路牙子上起来:“喂,今天不查案了,反正我想查的人已经死了,咱们去喝酒吧。走。”
走出去米远,文沫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回头一看,闵三行仍然站在原处,失魂落魄:“怎么?憋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个了解你的人可以让你倾诉了,你这是,不需要?闵三行,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我只会当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闵三行这一次却跟上文沫的步伐,用行动做了回答。
困惑于性别的错位,自卑于自己的另类,讨厌亲人强加于己身的生活,却又想做最真实的自己,获得绝对自由。闵三行在矛盾之中孤独前行,如屡薄冰。
因为庞大的人口基数,从全世界范围来看,中国有着世界上最大的同性恋群体。同时因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这种不正常的性取向一直不被社会主流思想承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影响了中国几千年,哪怕在风气开放的当今,也被很多人奉为金科玉律,逼着自己的儿女相亲,结婚,生子,继续着他们认为的传统的人生。
闵局长的本意就在于此,他希望闵三行可以按照他的预想生活下去,规避人生所有的苦难,过着虽然平静无趣,却可以一生平安的生活。
但闵三行却恰恰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他希望平生唯一一次,做自己,仅仅是简简单单做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个gay,可以与自己的爱人同行于阳光下,不用顾忌,不用不安。
很多像他一样的人,在面对着来自家庭来自亲人的压力时,都选择了另一种逃避的方法,那就是找个不知情的无辜女人结婚。虽然注定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但跟女人上个床,生个孩子,尽到人生义务,之后再出去过另一种见不得光的生活,对他们来讲毫无压力。
别人的幸福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幸福就够了,一辈子太短太短。
这是闵三行最不愿意选择的路。他不认为自己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情操,只是单纯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注定悲剧色彩更浓,为何还要牵连一个无辜的女人进来,以后可能还有无辜的下一代,没有爱的家庭,哪里又适合抚养孩子呢?
如果不是他坚持原则,早在三年前就可以与周聿结婚生子,而不是选择告诉她真相,让一颗心已经系在他身上的周聿一颗芳心碎成渣,到现在已经对他因爱生恨。
酒量不怎么样的他很快醉倒,文沫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喝酒。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为人知的无奈,生活何尝不是自己与社会、与他人、与现实的妥协。退让亦或坚持,端看代价几何。
闵三行的难题是个死结,他既不愿意把路走绝,直接带个男人上门让他爸死心;也不愿意将无辜的女人搭进他的人生中,多一个人成为悲剧;更不可能抛弃所有一走了之。
闵三行啊闵三行,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世上哪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连得道高僧都解不开的死结,你明明知道注定无法面面俱到,怎么就是看不穿,放不下,坚持要求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