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慢慢靠到近前,白虎却没什么特别的反映,睁开眼睛看看众人,又眯上眼睛毫不在乎。那男子听见脚步声,却仍不起来,翻个身面向众人摘掉覆在头上的梧桐叶,顿时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那男子向众人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洁白牙齿道:“找我?”
众人一呆竟然不知如何回答,那男子把左手枕在头下,饶有兴致的望着众人。虽然眼角的一些皱纹增加了很多沧桑感,但是这个开朗英俊的男人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神采吸引着众人。那男子扫视下众人,在孟姜和裴湛身上各停顿一下,随后又用梧桐叶遮住自己的脸颊,用一种奇特动听的声音轻声道:“今天早上的风儿告诉我,有一些人会来找我。其中一个开心,其中一个忧虑。” 。。
第二十七节 堕落的悲悯(下)
众人正摸不到头脑,孟仲虞忽然看看裴湛后道:“裴兄弟被人追杀,是以忧虑。”然后转头笑着看着孟姜道:“不知道姊姊为什么开心呢?”孟姜脸上一阵羞红,低下头去。裴湛一路见她都只是端庄自持,何时见她这般风情,一时竟是看得呆了。那男子脸上虽罩着梧桐叶,但身体仍不由得一僵,似乎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那男子一把扯下覆盖着的梧桐叶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孟仲虞虽有诸般招揽的话,但是见到这样一个洒脱不拘的男子,竟一句都说不出口。犹豫半晌道:“我们来找先生是想向先生购买那条大蛇的蛇皮。”那男子点点头道:“好,你准备出什么价钱?”孟仲虞略一沉思道:“我愿出白璧十双,买这蛇皮。”那男子用手指轻点虎头笑道:“你出的价钱贵了。”裴湛心道,他岂是只买这张蛇皮,乃是表示对你的情谊。孟兄弟果然仍有其祖孟尝君的风范。
恰好此时李四等人抬着大蛇进入寨中,见那男子睡醒,都围过来团团跪了。那男子不悦道:“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什么山神,你们再如此,我就立刻离开。”众村民都起身,然而却并不如何答允,只是唯唯而已。那男子望望孟仲虞,又看看众村民笑问道:“白璧能吃吗?”众人摸不到头脑,仍旧是李四大着胆子说道:“白璧不能吃,粟米和豆子能吃。”那男子点点头望着孟仲虞道:“白璧不能吃,你给我白璧做什么?”
孟仲虞等人面面相觑,这男子虽然衣着朴素穿着着一身粗旧麻衣,但浆洗的极干净整洁。他身旁放着一把剑鞘革皮暗淡的长剑,似乎便是那可以切金断玉的斩蛇剑。剑鞘上用金丝镂着“听妖”两个大篆,虽不知是何时之物,但隐隐流露出一种古朴高贵。而且他神态言语间也有着一个贵家子弟的风范,怎么可能会不认识白璧。那男子不待众人发问,悠然道:“白璧虽美,饥不能食,寒不能衣,何必贵之?你若要这蛇皮,可用五百石粟米和五百石豆子来换。”随后扭转身去抱着老虎又要入睡。刘商忍不住道:“兄台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那男子头也不回就淡淡道:“我已经将蛇赠给这里的村民了,你们自可取粮来换,倘若我走后你们恃强夺取,我绝不会轻饶你们。”孟仲虞似乎听到有趣的事情,大笑道:“先生小看天下人了。我必会以双倍粮食来换取蛇皮。”那男子静一会,扭转身对着孟仲虞笑笑道:“你不错。”孟仲虞淡然道:“难道除了你们墨门,天下便再无好人了?”裴湛心中一震,向孟仲虞道:“你说什么?”孟仲虞戏谑道:“你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吗?”裴湛心中隐隐知道答案,但是仍然不敢相信。
孟仲虞冷笑道:“你眼前这位就是墨门的最后一位距子,就是他将天下苍生拱手送到秦兵的铁蹄之下。想不到竟会假惺惺的跑到这山僻荒村行些小恩小惠。我劝你还是早早把腰后的游侠徽标去掉,免得玷辱了前代的几位圣人。”孟仲虞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回转头来冷冷说道:“采桑,我如果是你,一定会自杀向天下人谢罪。”孟姜猛然拉住孟仲虞嗔道:“弟弟!”裴湛心中震惊溢于颜色,想不到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竟是自己要寻找的游侠采桑。
采桑听孟仲虞骂完,默然半晌,忽然长啸一声,啸声中充满愤懑和不甘。孟仲虞又冷冷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因为你的所作作为,韩赵已经亡国了。昔日的中原霸主魏国也被迫向秦称臣,仅仅保守者大梁一带几十座城池。燕楚两国惶惶不安,齐人却更加醉生梦死,唯恐没有明日。”采桑不待孟仲虞说完,怆然唱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孟仲虞哈哈一阵大笑打断采桑的歌声,随后转身便走。
孟姜略一犹豫也便跟上,这时采桑忽然站起来,扶剑唱到:“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孟仲虞本待走远,忽然转身大怒道:“狂徒大胆!”孟姜见孟仲虞愤怒,忙用力拉扯住他,犹豫半晌,终于正色对采桑道:“孟姜私下一直以为游侠采桑子乃天下第一人,今日得见,已经了了平生之愿。不敢再有他求。”采桑紧紧地盯着孟姜,忽然又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孟仲虞怒不可遏,挣扎道:“好,好。你我不死不休。姊姊,你放开我,看我杀这轻薄小人。”孟姜摇摇头,看采桑一眼,决然转身。
裴湛正看得莫名其妙,孟姜忽然向裴湛道:“裴公子我们不如就此分别罢,我兴致已无,要带小弟回家。但愿你能得偿所愿。”说着便转身引着孟仲虞而去。孟仲虞挣扎半晌,叹口气乖乖的跟着孟姜走出寨外。众人见双方不欢而散,也都忙向裴湛拱手作别。刘商和裴湛有些交情,道别之后忽然转身笑眯眯道:“我家主人和公子是君子之交,可我却是个粗鄙小人。”说着从怀中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钱袋道:“这些就当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吧。”裴湛大喜道:“这可比得上良马宝剑了。”
见众人走远,采桑颓然倚在虎身上。那白虎似乎通灵,舔舔采桑手,又眯上眼睛睡了起来。过了一会采桑睁开眼睛看看裴湛道:“怎么?你没有走?”裴湛默然一会,立在原地道:“我需要你的帮助。”采桑忽然冷笑道:“我凭什么帮助你?”裴湛又一默然,他忽然发现这个被视作神灵的采桑也有自己的伤痛和苦楚。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在他面前,原来那些挟恩图报的念头根本就说不出口。半晌,裴湛抬起头来真诚说道:“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采桑静看他一会道:“说得好!你需要我的帮助,这个理由就足够了。”裴湛心中大喜,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后,忽然想起刚才孟仲虞愤怒而去。于是问道:“刚才孟兄弟怎么忽然走了,你们说的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采桑忽然嘴角牵起一丝邪邪的笑意道:“因为我在勾引那个女子。”
第二十八节 子不我思(上)
裴湛大惊:“什么?怎么会这样。”采桑倚着白虎颓然唱到:“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裴湛听完怒道:“孟姜姑娘岂是那等轻薄女子,纵然她以前心中把你当作英雄,你怎可如此当众让她难堪。我真是错看你了。”采桑对裴湛的怒意似乎毫不在意,仍接着唱下去:“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他的歌声低怆悲戚,唱完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裴湛似乎有一种奇特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不但不可恨而且还十分的可怜。裴湛长叹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裴湛刚坐下,立刻想起什么似的“腾”的一声,蹦了起来。采桑目瞪口呆的看着裴湛道:“怎么?”裴湛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道:“老虎,刚才我居然挨着老虎坐下去了。”采桑哈哈一笑道:“不用怕的。小白不会咬人的。”裴湛心道,好大的小白,却仍不敢去坐下。采桑一扫刚才悲伤,脸上灿烂和悦竟又恢复初始的神采。采桑一把拉住裴湛挨着自己坐了下来。那白虎睁开眼睛看看,见身旁忽然坐了个陌生人,它看看裴湛又看看采桑,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裴湛的手。裴湛想到这虎昨夜的威风,吓得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见那白虎又乖乖的眯上眼睛休息,裴湛才道:“刚才你是故意的?”采桑抚摸着自己的长剑道:“为什么这么说?”裴湛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这种感觉。”采桑略一沉默道:“不。我刚才的确是自私了。”裴湛惊讶道:“自私?怎么会是自私呢?”采桑望着裴湛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感觉到了那个女子对我有好感。”裴湛笑笑道:“你是手握‘天志’的游侠,不知多少多情少女都会这样想。天下第一人的游侠采桑子到底是怎样的人?他长的英不英俊,有没有妻子?她们都会觉得采桑是个很有趣的人,和他在一起一定很快乐。”采桑大笑道:“那可真是很不错的事情。”
裴湛正色道:“孟氏兄妹都是极不错的朋友,孟姜端庄贤德,刚才你为什么那样对她?”采桑黯然道:“我说了,刚才是我自私了。我是故意做些大胆的事情,让她多记住我一些时间而已。”裴湛奇道:“难道你喜欢她?你们不过是刚见面而已。”采桑反问道:“谁说我喜欢她?”裴湛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既然不喜欢她,何必做那等轻薄无行的事情,反倒让人小看。”采桑奇怪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想让她多记住我一会而已。”裴湛张口结舌道:“哪有这等道理?”采桑忽然道:“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想到有人可能会想起我,我就会感到一些温暖。”裴湛听到此言,竟然呆住了。
裴湛犹豫半晌道:“你很孤独吗?”采桑笑笑道:“没什么。”随后目光又转暗道:“没有谁,会与我这样的男人守望。”随后转头向裴湛道:“你是谁?想让我怎么帮你?”在裴湛眼中刚才如同阳光一样的男人忽然变得灰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疲倦,睡眠不足导致的血丝牢牢的缠绕在他眼球的周围。裴湛无从捉摸采桑的心思,又忧心冯劫那里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忙开口道:“我是夜王府的幕府裴湛,我是专程前往盗跖平原来向你求救的。”
采桑听到夜王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夜枭走了,他的承诺谁为我完成?”裴湛惊愕道:“什么承诺?”采桑并不回答问道:“我听说现在掌管夜枭两支力量夜王府和左支城的是冯劫和赵亥,他们谁为我完成承诺?”裴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如何回答。采桑想了半晌忽然连连点头道:“是了,天下即将一统,我应该去一趟秦国督促他们承袭夜枭的承诺了。”裴湛忽然插嘴道:“我不知道夜王大人答应了你什么承诺,可是现在赵亥带领左支城作乱,又有蒙王两家牵扯进来,长史大人处境危急夜王府覆灭在即。请务必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冯劫大人是夜王亲自选拔的长史,统领王府一切事宜,夜王大人的承诺我想冯劫大人会帮你完成。”
采桑沉声道:“这个承诺必须有人帮我完成,不然我的心血就白费了。天下这么多生灵就白白牺牲了。你希望我怎么帮你?”裴湛想不到两家果然大有渊源,甚至私底下还有个不知什么的秘密承诺。这样一来,这次求救采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了。裴湛忙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沿途遭遇讲给采桑。从出关得到警报到被距来伏击,再到蒙则围营自己破围而出,从遭遇猛兽认识孟氏姐弟到最终见到采桑,甚至连自己被蒙则羞辱的丑事也一点不漏统统说给了采桑听。
采桑忽然似笑非笑道:“这么说你是要我带盗跖平原上的大盗们去对付那八千骑军了?暴风蒙果的名声,我也听过,他可是手握德刃,有上天辅佐的人。”裴湛鼓舞道:“这有什么,真正的天命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采桑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眼中的血丝似乎更甚,一点点的缠绕整个眼球。采桑嘴中喃喃道:“没错,天命在我,我是手握天志的游侠。”裴湛看着他微红的眼球,和嘴角牵起略显邪异的笑容,忽然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忽然想到那个流传甚广的传闻,他现在好像自己也若有若无的觉得,自己身旁的这个英俊邪异甚至有些癫狂的男人是个已经堕落掉的游侠。
采桑眼中狂热的光芒还未散去就对裴湛说道:“你的运气真不错。”裴湛得意的点头道:“是啊,对付暴风蒙果让我遇到游侠采桑,这可真是难得的好运气。”采桑摇头邪笑道:“你遇到我的确是好运气,不然你可能就被你口中那个端庄贤德的小妞杀掉了。”裴湛闻言愕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二十九节 子不我思(下)
裴湛一脸不相信的问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们萍水相逢向来没有仇恨,要知道我从小到现在才是第一次离开秦国,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人的。”采桑闭上眼睛回味道:“她的衣服很漂亮。”裴湛虽然好奇,但仍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很漂亮的白狐裘,寻常富贵人家也是没有的。”采桑摇摇头道:“也不全是白狐皮。”裴湛仔细想想摇头道:“这我倒没在意。”采桑仍闭着眼睛道:“她的左臂前面的一块袖筒不是白狐皮,而是白熊幼崽皮。”裴湛奇道:“世上还有白色的熊?”采桑点点头道:“没错,极北之地不但有很多白狐,也有很多白色的熊。”裴湛打断道:“白狐裘衣本来就难求,掺上少许白熊幼崽皮也没什么的。”采桑仍闭着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慢慢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很宠爱我,我也有过这样一件白狐轻裘,左臂上也是白熊幼崽皮的袖筒?”
裴湛好奇道:“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吗?”采桑道:“这倒没什么讲究,只是我从小要学习弓马武艺,每次射箭一不小心弓弦就会崩到我左臂上,所以狐皮裘的左袖很容易坏掉。匠人们就买来稀罕的白熊幼崽皮补缝在上面,熊皮坚韧而且毛色相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而且射箭也不会被弓弦弄坏。”裴湛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孟姜也是这样一件便于射箭穿的皮裘?”采桑睁开眼睛,他的闪亮的眼睛盯着裴湛道:“没错,贵族上层子弟间很流传一种方式就是用白熊幼崽皮代替左袖的白狐皮。”裴湛断然摇头道:“孟姜姑娘如此娇柔的女子怎么可能懂得武艺,这定是因为上层贵族中很流行这样的样式,所以她才用了这样一件补缀过白熊幼崽皮的狐裘。”
采桑好像听到了很有趣的话,嘴角邪邪翘起,看看裴湛道:“你说她娇弱?不不,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不待裴湛还口,采桑又问道:“那个孟仲虞武功怎么样?”裴湛一回想道:“我并没看他施展过武功,因为他的武士始终把他护在中间。不过他的身体倒结实,马术也不错像是受过严格教导的样子。我想这样的大家子弟实力应该和我相若。”采桑嘴角又再翘起道:“你还记得最后的情景吗?孟仲虞因为我对他的姊姊说了轻薄话,要来与我争斗。可是你口中的娇弱女子一手抱着箜篌,一手拉住他竟让他挣扎不开。”
裴湛一呆道:“竟是这样。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又为什么要杀我。”采桑嘲弄的望着他问道:“那女子可曾说过自己不会武功?”裴湛默然,道:“没有。”采桑沉吟道:“至于他们要不要杀你,那倒不一定。如果你要北上去向李信求救,他们必然会杀你。如果你投齐国,或者其他地方去求救,他们未必会杀你。”说完向裴湛展颜一笑道:“你猜他们是谁?”裴湛几乎想都不想,张嘴就道:“临洮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