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浓云[1]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2],半夜凉初透。东篱[3]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4]。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5]。
[1]杨慎《词品》卷一引中山王《文木赋》“薄雾浓雰”,又引此词“薄雾浓雰愁永昼”,而云“今俗本改‘雰’作‘云’。”清人多赞同此说,如王士禛《花草蒙拾》、况周颐《蕙风词话》。按《乐府雅词》、《花庵词选》并作“云”,疑作“雰”者杨慎校改,原本或不必用典。
[2]近代以木做格扇,形如小屋,用以避蚊,中可置榻;框上糊以轻纱,大抵是绿色的,叫“碧纱厨”,亦名“蚊”。薛能《吴姬》十首之五:“高卷蚊独卧科。”《中朝故事》:“路岩……籍没家产……有蚊一领。”《广韵》十虞:“,帐也,似厨形,出陆该《字林》。”薛诗云“高卷”,《故事》云“一领”,是纱厨即纱帐,与后世制作或有不同。
[3]陶潜《饮酒》:“采菊东篱下。”
[4]古诗:“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5]司空图《诗品》:“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借花来比喻人的品格。这里说人憔悴。关于这两句的故事,见元人《琅嬛记》卷中。
凤凰台上忆吹箫[1]
香冷金猊[2],被翻红浪[3],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4]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关病酒,不是悲秋。休休[5],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6],也只难留。念武陵人远[7],烟锁秦楼[8]。惟有楼前流水[9],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1]此调盖用本意(弄玉忆箫史),别后怀念其夫赵明诚而作。现在流传的关于这词的两个本子《乐府雅词》、《花庵词选》,字句差别很多,当本是两个稿子,似互有得失。今从通行的张惠言《词选》,即《绝妙词选》本。
[2]以涂金为狻猊(音酸倪,即狮子)形,空其中以焚香,使香气从兽口中喷出,熏衣被所用。此句意连下句“被翻红浪”。
[3]柳永《凤栖梧》(即《蝶恋花》):“鸳鸯绣被翻红浪。”
[4]“生”为副词,加重语气。《诗词曲语词汇释》卷二:“生怕犹言只怕或最怕。”
[5]“休休”,仿佛今语“罢了,罢了”。见司空图《耐辱居士歌》,详下卷辛弃疾《鹧鸪天》之二注[2]。
[6]王维《渭城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曲一名《阳关》,一作《送元二使安西》。
[7]“武陵人”见陶潜《桃花源记》。武陵,地名,今属湖南。但陶记并无恋爱的故事。后来以桃花、流水、仙境种种类似,遂牵合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逢二女的故事。如唐王涣《惆怅诗》十二之十:“晨肇重来路已迷,碧桃花谢武陵溪。”此词意亦借刘、阮指所怀远人,下句即借弄玉或罗敷来比自己。韩琦《点绛唇》“武陵凝睇,人远波空翠”,亦是怀人之意。
[8]“秦楼”有两个来源:一、秦穆公女弄玉故事,见《列仙传》上。原典虽不曾说“楼”,楼台可通用。唐诗已用秦楼弄玉事,如杜牧《梅诗》:“若在秦楼畔,堪为弄玉媒。”二、汉乐府《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这里秦楼,如用弄玉事,与篇题本意合;如用罗敷事,以作者身份来看,似较合适。词意总不过想念远人,两说似可并存。
[9]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当时楼下水,今日到何处。”
念奴娇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1]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2],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3],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4],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5]?
[1]《花庵词选》评为“奇俊”。
[2]古人于卯时饮酒称“卯酒”,亦名“扶头酒”。白居易《早饮湖州酒寄崔使君》:“一榼扶头酒,澄泓泻玉壶。”贺铸《南乡子》:“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扶头”原意当为醉头扶起。“扶头酒”是一复合的名词。宿酲未解,更饮早酒以投之,所用只是较淡的酒,以此种饮法能发生和解的作用,故亦以“扶头”称之。或自饮,或待人侑劝,且有作为应酬者,以扶头倩人也。酒薄却云易醉者,乃重饮故耳。引申之,即无宿醉,仅饮早酒,亦曰“扶头”。如上引白句,固未必重饮也。易安此句当亦然。又如下录《声声慢》云云,只是三两杯淡酒而已,非有宿酲,文义自明。
[3]即《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意,这里不借助辞藻,措语比那首更工。
[4]“引”,发生。《世说新语。赏誉》:“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5]结句开朗,另转一意,不为本题束缚。
摊破浣溪沙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1],莫分茶[2]。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3]。终日向人多酝藉[4],木犀花[5]。
[1]豆蔻辛温,能去寒湿。下云“莫分茶”,以相传云茶助湿,故忌之。“熟水”,从明刊本《花草粹编》,乃芳香饮料之一,见《事林广记》等书。《事林广记别集》卷七“造熟水法”云:“夏月,凡造熟水,先倾百煎衮(滚)汤在瓶器内,然后将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则香倍矣。又“豆蔻熟水”条云:“白豆蔻壳拣净,投入沸汤瓶中,密封片时用之,极妙。每次用七个足矣,不可多用,多则香浊。”易安所云,盖此类也。
[2]意是不沏茶喝。将茶叶制成小饼,掰开用之。唐时煎烹,后改用沏。“分茶”亦云“布茶”,是沏茶的一种技巧,屡见于宋人书中,如曾几、杨万里诗,向子、陆游词,蔡襄《茶谱》,王明清《挥麈余话》等。有所谓“回环击拂”,所饮盖仍是浓茶。古今事异,其详难知。易安此句,译以“不沏茶”,或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