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望着他。那双眼眸里,像下着一场永不会停歇的细雨,哀凉之雾,遍覆华林。
“臣……”喉咙滚动,字眼含混不清,像喉间震动都撕扯着皮肉:“愿效……”
想说效死以报。
但猛然察觉不够真切。这条命,是她这双柔弱无骨的手拼死从地狱之中挽回来,他珍惜已极。
那节杖颤得更加厉害,热泪充盈他的眼眶,在数不尽的皮肉撕扯、鞭挞、生不如死的折磨中,拖着断肢残骸,似乎就为此刻,活下来,匍匐爬行也要到她身前。
勿论她如今变作何等模样,又沦为何人操控的掌中木偶。
李弈再低下头,但许多人都能看见这个纵然刀兵加身也不吐一字硬若巍峨山丘的悍将,在节杖下眼眶红透,已泪下双颊。
哽咽道:“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殿下。”
而朱晏亭已经轻飘飘转回过身去。
……
一个人也许会改变整个战局——勿论哪个谋士提出这样的想法,都会被斥为无稽之谈。
但若这人是大将,且这位大将的名字叫李弈,这个意见就值得摆出来,让诸博士、谋臣、将领共席商榷。
战者,道天地将法。
将排第五位,不甚重,但也不轻。
最佳明证便是,本如朽木之殿一样一拆即可崩塌的宣明军,在李弈加入之后,不仅拿下北辰门逐出了公孙行,还牢牢守住了北辰门。
长安北面玉台山起伐木声,粗壮圆木从山间运出来,喝啸之声响彻山谷。
军械不足,或是紧急从外调配、或是就地取材,造攻城器械都需要时间。
局势正不可避免向最差的境地滑去——桂宫和残存的数千御前武装,已被乱军包围。
齐凌坐在上首。
此节秋意渐浓,他重伤初愈,披着厚重的氅,手里拿着一张绢书,低垂眼睛静静的看。
这日天际阴霾沉沉,明光殿不明,明烛高悬,下首诸博士和赵睿、谢谊等人正在谋划出城的路线。
此刻破局实则极易,长安一共有十二个城门,并非个个牢不可破,宣明军内部早已渗成了筛子。
李弈纵有三头六臂,凭现在羽林军的实力,护送齐凌出长安还是一桩易事。
只要他一旦出城,伪朝露迹,长安陷落,乱党沦亡便是朝夕之事。
众人谋划后,得出的上策是明日一早从天狩门走,守门的守将是太仆谢谊旧相识,虽是临淄出身,但不满李弈得势,暗中联络桂宫,承诺将为他们打开城门。
“其实还有永安、永镇两门守将也反了。但天狩门的于俊已把儿子送到我手里为质,最为可靠。”
赵睿道:“臣以为,都定明日卯时,三门俱开,另外两门作疑兵,陛下就从天狩门走,太子少傅引大军在城外接应,万无一失。”
其余几支伏兵设在何处、何时出兵、何时息兵、何时接应,事无巨靡安排妥当,甚至推演哪一支若不敌、若叛了,一旦出现任何不测,哪一支再去取代。
此刻风雨飘摇,长安已大乱,人心失依,“叛”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局势前所未有的复杂。
但齐凌身边的智囊都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护送天子出城不是战,是关乎社稷存亡的必行之行,并且需要万无一失。
战可以败,但此行不能败,必须推演到十成十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