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见过一些女的,她们头上受了伤或是长了什么,为了上药方便,就把头发剪短……”
加友哭着,一刻不停地哭。我受不了,扯着她的手站起。眼前的道路已经看得清了,我们慢慢往前走。后面的雾气里传来了长吁短叹的声音,那是另一些动物……我们都疲惫到了极点,加友不得不一次次蹲下歇息。她的脸色焦黄,整个人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2
这些天她一直是泣哭,夜不能寐。她在大口喘息的间隙里还要泣哭,仍然忘不了原来的请求:领她到远处去,越远越好——离开这座大山……她说随便流浪到哪里都成,只要不再看到这片大山……
“大哥,你可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呀……”
我说一定领她走出险境,直到把她送回家去。
“你能留下吗?”
“你回家后我也要回了。”
“你回哪儿?”
我不得不把一切都向她讲出,告诉她:我是到山里来找一位好朋友的。他到处流浪,现在正到处逃脱,因为他面临了很大的危险。听人说他流浪到了这片大山里打工,我就赶来了,结果我扑了个空……我还要去找他。
“你从哪儿来?”
“从很远的地方,从城里来。”
“你是城里人吗?”
“是的,我的妻子和孩子正盼我回去呢。我在大山里受的折磨谁也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们……”
她张大嘴巴,一直望着我。她又退开几步端量我:“天哪!你在说谎,这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说谎呢?”
“可你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我告诉她,是的,我没有骗人。她又哭了,哭着倚在我的身上……
你牵挂的黎明之帆悬起时/山谷的歌声一点点隐去/午夜露滴把它洗亮了/那是桉树叶下的两颗星星/你唱着拥有与失落,贫穷与富足/恭候第一缕阳光/等待它照亮身旁的花岗岩……
“大哥,大哥!”
我在她耳边哈气似的吟哦:“……用沉积的炭泥染成的夜色/挟带了无数颗种子/萱草花沿着你的发际往上/吐出苞蕾,根须吸引唾液/它守护大地和山峦/谁也毁不掉它的姿容……”
她在这吟哦中把脸颊贴在我的脸上,双手紧紧缚在我的颈上,嘴唇不停地寻找。她呼唤着,说再也不愿走出这片大山了,不愿在阳光下去见乡亲和……和那条把她引出故乡的小路。我鼓励她,摇动她的肩膀:“你怎么这么没志气?你要抬起头来,你会挺过来!你怎么了?你连好好活都不会吗?你连做个好姑娘都不敢吗?你该放声地笑一笑,跺一跺脚,回到家里把屋子打扫一遍,和妈妈一块儿,再把院子打扫干净,日子就从头过起来了。你怎么就不敢、不能、不愿?你多么漂亮,从里到外地漂亮,谁也别想毁坏你,除非是你自己。你是多么傻、多么不争气的一个姑娘!”
在我的不停摇动下,她不哭了。她开始镇定下来。后来她问:
“大哥,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我听下去。
“我最后悔的,就是哥哥死了,我还留在山里。”
“是啊,你那会儿应该赶紧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