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兮啊,你可会怪父皇?”皇帝舅舅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儿臣……不大明白父皇的意思。”我将额头贴着地面,根本不敢去看向那声音的源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我父亲尚且摸不透,又何况是我。
“唉。”皇帝舅舅叹了口气,挥挥手,“也罢。你先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与稷和说。”
我领命退下——柴秀在我起身时拽了一下我的袖子,说:“到花园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花园本在皇宫的背后,栽珍贵花木、布山石楼阁,供公主后妃赏阅。而再向花园东行走约一盏茶的功夫,穿过内城的顺华门便能从玄武门出宫。父皇对稷和宠爱非常。他认为离开了皇宫哪里都不能看顾好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如果要在皇宫附近建府又必定会惊扰已经在那里居住许久的百姓。他思虑良久,最后将长公主府建在了鼓楼巷,与京兆府正对。西邻金水河,与皇宫护城河一衣带水。
这天儿太冷了,我将脖子缩到领后。镜月为我挑的是件今冬新制的玄色袄子,穿在身上极为暖和,尤其领子上还缝制了一圈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走在路上,靴子贴着因下雪而湿滑的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面,感受着足底的坑洼,连心都跟着不平静起来。这黑幕中的花园,失了往日的祥和美满。今晚天上没有月亮,唯有长春亭里早早点了灯还算亮堂。而绕着亭子的莲池如今当然见不着莲花,反而一池子水都已然结冰。
我不想在太黑的地方久呆,那会让我觉得更冷。秀秀平时那么怕我冻着,还未到冬季便会提前为我准备过冬的衣裤靴子。今天却主动让我来花园吹风……这是什么道理?
“驸马姊夫?”走近亭子,我才看到越过雕龙柱子、靠池塘背光的地方站了一个人。呃,我就说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跑来吹冷风吧?可是,秀秀咋知道殷溪会出现?
“王妃殿下怎么在这里?可有去寿春宫看过太后?”我不得已将手从袖管子里拿出来作揖,然后又很快缩回去。
“噗。”殷溪见我的动作笑道,“姊夫还真是怕冷得紧呢,这要去了我们大周,怕是第一个冬天就得冻死了。”
“我好好的在大殷,去你大周干什么。还有,你一个要当母亲的人了,离那池子还是远些。别看结了冰,谁知道结实不结实。”我小声嘟囔,尽量不张嘴把话传出去——这冷风钻进嘴里进了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殷溪莞尔一笑,望向那结冰的池子:“这结冰的池塘,倒与我故乡很像。”
池塘像故乡?清溪公主、雍王妃殿下,你能不欺负我文采不佳么?我继续缩着脖子:“天气寒冷,王妃要是没啥大事儿,还是回屋去暖着的好。”
殷溪点头:“也是,为着肚里的孩儿也不能这般任性。倒是驸马姊夫,大半夜的怎么来这儿闲逛?”
“我也不想来的。我在……等稷和。”深更半夜,要是被人看见长公主驸马与雍王妃在御花园的长春亭幽会……将来会不会传出殷溪肚里那个娃其实是我家的种?
我心忧虑。好在柴秀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她走到我面前,当即将手里的小炭炉塞到我手里:“你这健忘的家伙,出来也不带着。亏我还让镜月给你备着。”
“嘻嘻。”我抱着手炉挑挑眉,“谢谢娘子。”
“谁让你谢了!”柴秀轻哼,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殷溪说道,“怎样清溪?你可看出我这驸马是何等人物了?”
“清溪眼拙。”殷溪的眉宇间尽是愉悦,“只是越与姊夫相处,越是羡慕稷和姐姐得此良人。”
柴秀掩嘴轻笑,还不忘嗔我一眼:“她,算什么良人?”
“稷和姐姐嘴上这么说,心里怕是欢喜得紧呢。”殷溪也笑,却无奈地摇着头,“能得一心人,又哪里比不得别家显赫富贵?”
柴秀盈盈笑着不说话,看我的目光却更加柔和。
我缩缩脖子,发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潜质:“那秀秀,咱们把王妃送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也不利于孩子嘛。”
殷溪却摇头,道:“王爷派了人在我身边,就不劳烦稷和姐姐了。”说着冲池子的方向喊道:“竹翠。”
听到应声,就见一浅绿衣衫的少女溜着冰过来。感情刚才一直有人守着殷溪的,亏我还担心她万一想不开要投池自尽。
我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今夜是无法安眠了。却哪知,这糟心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作者有话要说: 不到10W字,连太后就领便当了。太后您走好!您这辈子辛苦了。
PS:五!
昨天看到大家在猜中心思想,有神马随便胡扯(我可是很努力安排合理性的,嫩们不要诬陷我)、昭然若揭(不造你看出了什么)、身居高位,不能任性(虽然有道理但是其实不是)、唏嘘公主的特殊身份带来的家国责任与女性命运(这个说得好有道理,不过字数这么多肯定不是)。
另外我要解释。那啥,皇帝舅舅纳瑾琳妹子进宫真不算乱…伦。按照古代的伦常,只有同姓或者同宗不婚的原则,舅甥关系是不在五伦之内的。古时候貌似大家讲究血统的高贵纯正,贵族之间各种通婚很频繁。当然,拿到现在,要用现代人的思想来说,那肯定是的,连小卫和秀秀都是了。我真的不是胡诌八扯想当然的乱写,很多还是有参考有依据的。虽然说了求考据党放过,但是我自己可没有放过自己啊喂。
☆、第廿六幕
我想,太后的病逝多少让秀秀有些心灰意冷。虽然,她还是如平常一般时常进宫看望皇帝舅舅;虽然,她也经常去雍王府与殷溪小聚;虽然,她依旧会在夜里钻进我的被子与我相拥……却一次比一次更加贴近……
太后宾天,全国服丧三年。着大殷礼法要完成一系列的准备,三月后送归安陵与高祖合葬。因了父皇是帝王,非常人也,自然不能为太后守孝满三年。然皇帝对这位母后十分敬重,这守孝之事最终落在了太后最宠爱的公主——长公主稷和身上。
听了皇帝舅舅的旨意说实话我是松了口气的。此时此刻,秀秀的确应该离开帝京到另外的地方去生活一段。留在这里的记忆都太过沉重、太过压抑,它让我们连睡梦中都无法安然。
我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柴秀梦呓,她的梦里有娘亲、有太后、还有……我……我想,或许这代表了她的思念、牵挂甚至担忧。我在皇帝舅舅下旨后主动提出要陪伴柴秀。皇帝舅舅只是稍稍蹙眉,便道:“驸马与稷和鹣鲽情深也乃人之常情,只是国丧期间,须得恪守礼仪,切不可再闹笑话。”
公主去守孝,驸马还跟着。如果这样的旨意颁布在明面上只会让百姓笑话,让满朝无光。所以,我是暗中跟着的。毕竟皇帝舅舅也没要求这次公主仪仗里都应有些什么人。守孝并不是说要去皇陵守陵,送太后入陵的是逍遥王叔一行,而我们的目的地是太后生前的“修行”之地——泰恩寺。
静修先生听说我们要离京,一走还是三年便说要跟着。这一次,柴秀倒是很痛快地答应,连缘由都不曾问过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