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西特警官,然后垂下眼来快速批阅了两份文件。他随后放下了笔,往椅子背上一靠,目光紧紧盯着站在面前的这位得力助手。西特警官站得笔挺,态度毕恭毕敬,表情却让人读不懂。
“我想你是对的,”副局长说,“你开始不就跟我说伦敦的无政府主义者和这次的案件没有关系吗,看来是如此,我非常高兴你的手下对他们的密切监视十分有效。然而,大众不会那么想。如果我告诉他们,伦敦的无政府主义者和这次的案件没有关系,他们不会在乎的,他们只会觉得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查出来。”
副局长的话说得很随意,但也报严密。他说话一字一顿,仿佛在没有想清楚一个字之前是不会把它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垫脚石,只有每一块石头都踩稳了,他才能确保自己的思路不会跌跤,不会犯错。“除非你从格林尼治査出来什么消息了,否则大众不会认可我们的工作的。”副局长说道。
西特警官于是开始一五一十地向副局长描述他今早的调查结果。副局长把椅子转向一边,翘起二郎腿,身体侧向一边,靠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一只手放在眉毛处像在遮阳光一样,头微微后仰。他这种倾听的姿态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别扭。虽然副局长的头发整体看起来依然乌黑发亮,但鬓角处显然已经有了一些银亮的白发。
西特警官讲完后就站在那里等着,看起来像是正在回顾自己刚才所讲的内容。实际上,他是在考虑是不是该再说点别的。西特还之在犹豫之中,副局长发话了。
“你相信有两个人吗?”,副局长问道,手还是遮在眼睛上方。
西特警官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大。在他看来,两个人到了格林尼治天文台后,彼此之间大约隔了300英尺的距离。他解样了一下另一个人如何全身而退,比如借助雾,虽然当时的雾气并不算大,但也给另一个人的逃跑制造了苻利条件。那个人一定是领着被炸死的人去的天文台,然后就把他独自一个人留在那里完成任务。如果如老妇人所说,两人是从梅兹山站下车,再考虑到当地治安宫听到煤炸的时间,那个逃跑的人应该是算好了时间差。爆炸发生时,他正在格林尼治公园站,正好赶上下一班火车。
“分析倒梃透彻。”副局长低声说道。
“这次,验尸陪审闭可是乐趣无穷啊。”西特警官简简单一句话描述了一下尸首的状况。
副局民把手放了下来,“我们还是没法给大众一个交代。”他无精打采地说。他抬头看看西特贺官,西特警宫依然是一副态度含糊的模样。
副局长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他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清楚地知道,警局的存亡完全依靠为它工作的警官,而每一位警官对忠诚的理解和态度又大不相同。副局长刚刚参加工作时就职于一个热带殖民地,他挺喜欢在那里工作。那是一份真正的警察的了作,他负责追踪并打击当地居民中的地下邪恶组织。后来,他休了一次长假,一时冲动之下还结了婚。在世人的眼光肴来,他和妻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的妻子不知听谁说热带气候不好,就想离开那个地方。同时,她又是一个很有关系的人,稍微活动了一下就把她的丈夫调离了那个地区。可是,副局长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他觉得现在的工作使他不得不依赖于部下,还要迎合上司。他必须时刻关心大众的眼光,关注舆论,这让他过得十分压抑,提心吊胆。副局长还是不够了解舆论。舆论既能起到消极作用,也能起到积极作用,而他过于夸大其消极作用。英国的春季始终刮着凛例的东风,这倒是挺合他妻子的意,但他不喜欢。他怀疑周围人的动机,也不信赖警局的办事效率。这种办公室的工作让他觉得度日如年。
副局长站起身,踱步到窗户旁。他是个又高又瘦的人,脚步却异常沉重。窗棂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下面的街道也是湿湿的,空空荡荡,就像刚被一场特大洪水冲刷过。今天的天气真够让人受的,早晨就起了阴凉的雾,现在又下起了冷冷的雨。周围的空气十分潮湿,连煤气灯的火焰都显得有气无力,好像被水汽溶解了一样。天气如此阴霾,人却还要继续假装着有精气神,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啊。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副局长自言自语道,脸贴在窗户棱上,“这样的天气都连续10天了,不,是14天了。14天啊。”足足3秒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后,他敷衍地问了一句,“你已经派人追查另一个人的下落了吧?”
其实,副局长不用问就知道,西特警官一定把该做的都做了。西特警官作为一名总督察,非常熟悉搜捕人犯的步骤。其实就是一些惯例,连刚入行的警察也知道该怎么做。警察会询问检票处的人和两个车站的守卫人员,这样就能获得有关两个犯罪嫌疑人长相的更多信息。检査一下他们的车票还能发现他们那天早晨是从哪里上的车。这是一些不能跳过的基本步骤。不出所料,西特警官回答说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老妇人给警方提供了一些有关两个人身高体型的基本信息,他还提到了一个车站的名字。“副局长,他们就是从那个火车站上的车。”西特警官说道,“我们向梅兹山火车站的检票人员描述了那两个人的长相,他们说确实有这样两个人通过了检票口。他们说那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工人,可能是油漆工或者装修工。先是一个挺壮的人从三等车厢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漆桶。然后,他把油漆桶给了走在他后面的一个瘦弱的青年。车站人员所说的和格林尼治的那个老妇人所说的完全相符。
副局长依然望着窗外。他还是怀疑这两个人是否和这次的事件有关。警方所有的推测都是基于一个老妇人的话,而老妇人之所以能提供这些信息是因为她差点被一个慌张逃跑的人撞倒。老妇人说的话也不见得真实,她也有可能受到别人的指使啊,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
“你说,会不会有谁授意她这么说?”副局长质问道,语气中有些嘲讽。他仍然背对着房间,仿佛在欣赏就要被黑暗吞噬的城市的风景。西特警官回答说这一切都是天意,能得到这样一个证人确|实很幸运。西特是警局里敁得力的警官,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大众都认可他是社会秩序的保护者。西特警官略微提高了一下音量,“我们也发现了油漆桶的碎片,这和老夫人的证词是一致的。”西特警官说。
“他们都是从那个小车站上车的。”副局长说出了自己的考量。两特警官说,当时有三个人通过了梅兹山站检票口,其中一个是来自格雷夫森德的小商贩,车站的工作人员都认识那个商贩。他说得斩钉截铁——所有要捍卫自己忠诚和尽职的下属都会用这种语气吧。西特警官想向副局长表明他说的话千真万确。副局长仍然望着窗外。现在,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就像夜空下深不可测的海洋。
“从那种地方会走出两个外国无政府主义者,”副局长对着窗棱说话,“这也太难以解释了。”
“是挺让人难以理解的。但是如果您知道迈克里斯也住在那里的话,您就不觉得那么难以解释了。”
西特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副局长正流连于惠斯特纸牌俱乐部的快乐回忆。打牌现在是他人生最大的爱好了,是最能让他感到舒适放松的活动。打牌时,他可以不用再依靠下属的力量,只凭自己的实力来取胜。他每天从下午5点打到7点,然后再回家吃饭。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可以忘棹生活中所有的烦心事。无论现实让他多么不满、怨恨,那两个小时就像毒品,顿时让他轻松许多。他的牌友来自各行各业:有著名杂志的编辑,不乏黑色幽默;有上了年纪的律师,人很安静,眼睛小小的,但眼神很有杀伤力;还有一个是尚武好战的上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皮肤有点棕色,紧张的时候手就会发抖。他们因打牌而结识,是纯粹的牌友。副局长没有在其他场合见过他们。他和牌友看起来是同病相怜,都是来俱乐部寻找解脱的。看来打牌还真有排解生活苦难的效果。每当太阳开始下山,余晖洒向千家万户的屋顶,副局长就会按捺不住自己迫切的心情,好像等得不耐烦了,要抓紧去见自己的一位好朋友一样。每天这样的等待也让他办公室的日子好过不少。现在,由于这次的爆炸案,副局长没有心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