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线索
第六章 嫌疑人
第七章 较量
第八章 养老院
第九章 奇怪的客人
第十章 真相
第十一章 崩溃
第十二章 奥斯邦的背叛
第十三章 尾声
第一章
维罗克一家
维罗克一大清早就出门了,他让妻弟史蒂夫帮他看店。反正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生意,天黑之前就更没有顾客了,维罗克可以放心把店交给史蒂夫。维罗克才不在乎他那名存实亡的店铺呢。再说,妻子温妮会照顾史蒂夫。
维罗克的店铺很小,房子本来也不大。在伦敦大规模重建之前,这种灰色的砖房并不少见。店铺四四方方,前门还嵌了门板。白天的时候,前门总是紧闭;到了晚上,前门却虚掩着,虽没有大敞大开那么张扬,也是以令人生疑。
店门口的橱窗里毫无规律地摆放着一些商品:有穿着十分暴露的舞女的照片;还有一些盒装的东西,从包装上看像是秘方药;封闭严实的信封已经泛黄发脆,信封上面还用粗粗的黑笔写着数字2和6;一根绳子上像晒衣服一样挂着几本陈旧的法国漫画书;一个脏兮兮的蓝色瓷碗;一个黑檀木珠宝盒;几瓶墨水;一些橡皮图章;几本风花雪月的书;还有几张字迹模糊的旧报纸,印刷质量很差,上面刊登着《火炬》、《响锣》一类的文章,一看标题就令人浮想联翩。两盏煤气灯负责整个橱窗的照明,灯光调得很暗,可能是为了节约煤气钱,也可能是为了给顾客营造气氛。
光临维罗克店铺的顾客中,有一部分是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往往先在橱窗前徘徊一阵,然后跐溜一下钻入店内;还有一部分是上了年纪的成人,不过都不像有钱人的样子,他们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几乎遮住大半个脸,裤子上还有泥点,衣服看起来很破旧,不值几个钱。不难想象,这样一群中年人也很瘦弱。他们把手揣在上衣侧兜里,侧着身子,斜着肩膀进门,唯恐碰响了那挂在门正中的铃铛。
铃铛是用弯曲的钢丝线挂在门上的,想绕过它可没那么容易。虽然铃铛已经破旧不堪,但是在晚上,只要经过的顾客轻轻一碰,铃铛便会肆无忌惮地疯响。
每当铃声大作,在店堂后面的维罗克就会急急忙忙冲出来,推开柜台后面的满布灰尘的玻璃门,来到顾客面前。他生来眼皮就是耷拉着的,虽然穿戴整齐,但看起来就好像一整天都窝在床上打盹似的。其他的店家会觉得这副模样肯定会影响生意。毕竟做买卖这行,要想生意做得好,卖家一定要表现得积极主动,让人舒服。不过,维罗克非常精通这一行,他才不会在乎别人怎样评价他的外表。他就是这样和顾客打交道,非常沉着,又很张扬,似乎是要克制自己给顾客带来的“威胁感”。他照样能以较高的价格卖出去一些根本不值钱的东西,例如没装几张卡片的小卡片盒,泛黄发脆的密封信封,还有已经破损不堪但题目令人无限退想的平装书。有时,如果碰上没有经验的买家,他还能卖出去一张已经褪色发黄的舞女的照片。他能让买家觉得,这照片上的舞女是活生生的,年轻又充满活力。
有些时候,应铃声而出的是维罗克年轻的妻子温妮。温妮总是把头发收拾得特别利索,胸部丰满的她喜欢在连衣裙外穿一件紧身马甲,这使她的臀部显得浑圆。在顾客间前,温妮眼神坚定,脸上却写满了冷漠,令人捉摸不透。到温妮的出现,年轻的顾客会感觉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小店的老板竞会是个女的。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碍于面子,他只得谎称要买瓶墨水(一瓶墨水的零售价格也就是6便士,在维罗克的店里却要价16便士)。一走出店门,他就偷偷把墨水扔到下水沟里。
夜晚出现的顾客——那些用领子遮住大半个脸,帽桅压得很低的男人——对温妮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朝温妮点点头,低声问候一句,掀开柜台后面的帘布,径直进入小店的后室。后室还有一个通道和一段陡峭的楼梯。这个店既是维罗克做生意的地方,也是他居住的地方,店门是唯一的出入口。维罗克扮演着多重角色:他既是卖些小玩意儿的商人,又是一位隐藏身份的密探,还是一位十分顾家恋家的丈夫。最后这个角色在维罗克的身上体现得十分显著。维罗克最喜欢待在家里了,他脑海里从未有过一丝远离家门的想法,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心生远离家门的念头。他觉得待在家里是最舒服的,有妻子的悉心照顾和岳母的看重,家才能让他的身心完全放松。
维罗克的岳母,也就是温妮的母亲,有着大大的脸庞,棕黄的肤色,身材肥胖,稍微一动就开始喘粗气,戴着白色的帽子和黑色的假发。她的双腿浮肿,根本无法活动。她认为自己有法国的血统,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温妮过世的父亲是一家洒店老板,一个很普通的人。老伴过世后,温妮的母亲靠出租沃克苏尔桥路附近的几间公寓为生,房客主要是一些绅士。那些公寓所处的路段还算繁华,现在还属于贝尔格莱维亚区。绝佳的地理位置有利于温妮的母亲招揽房客,来租房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无论是什么样的房客,温妮都会帮助母亲照顾他们。温妮的身上还真有一些她母亲吹嘘的法国血统的痕迹。例如,温妮乌黑的头发总是打理得十分整齐光亮,发型的设计也相当有艺术感。温妮的魅力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年轻,皮肤光滑,身材丰满;她虽然矜持,令人难以捉模,但绝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温妮和房客聊天时也显得十分亲切。想必维罗克也是被温妮的这些魅力深深吸引了吧。维罗克当时经常租住温妮母亲的房子,他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一般都是刚从欧洲大陆回到伦敦,这倒挺像流感的传播途径的,只不过报纸不会像报道流感传播一样预告维罗克的到来。维罗克每次到访也总是神情严肃。他喜欢在床上吃早餐,然后一整个上午悠闲地赖在床上,每天如此。好不容易出一次门的时候,他总是晚出早归,就像找不到回来的路一样,凌晨三四点才回到住的地方。上午十点,刚刚睡醒的维罗克会招呼温妮,让她端来早餐,顺便和她打趣一番。他的声音沙哑,就好像已经连续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一样。他眼球突出,眼皮沉重,无精打采,却依然含情脉脉地望向温妮所在的方向。他把被子拉得很靠上,一直盖到下巴。浓密的八字胡下是他厚厚的嘴唇,维罗克的这张嘴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相当流利的。
在温妮的母亲看来,维罗克绝对是个绅士。这个女人经营房屋租赁那么多年,阅人无数,经验丰富。她早就打算好了,等将来自己退休的时候,女儿一定是要嫁给一位有教养的绅士,就像她在雅座酒吧里看到的那种男人。维罗克十分贴近温妮母亲的标准,后来也确实成了她的女婿。
“当然啦,我们结婚后会接手这几间公寓。”温妮曾这样跟母亲说。
租赁房屋的生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必须要放弃了。如果维罗克接手这摊生意的话会徒增许多麻烦,维罗克也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呢,尽管他从未谈起过自己在忙些什么。自从和温妮订婚后,维罗克会尽量中午前起床,然后下楼,和住在楼下的岳母聊天,逗她开心。他一会儿摸摸猫,一会儿捅捅炉火,午饭也在楼下吃。午饭后,维罗克和往常一样很不情愿地离开舒适的家,然后直到夜深才回来。说维罗克是个绅士吧,可绅士都会带自己的妻子去看戏,维罗克却从未提出过要带着温妮去看戏。维罗克晚上总是很忙。他有次曾和温妮提起过,他的工作和政治相关,他希望温妮能够和他的那些政治朋友和睦相处。温妮的眼神难以捉摸,她直视着丈夫,说她自然会尽力为之。
维罗克还给温妮讲了多少和他工作相关的事,温妮的母亲不得而知。维罗克和温妮结婚后就把她的母亲也接来一起住。温妮的母亲没想到维罗克的商店如此破旧,从事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生意。从繁华的贝尔格莱维亚区到偏僻狭窄的索霍区,生活环境的转变太大了。温妮母亲的腿疾进一步恶化,双腿肿得不成样子。但另一方面,温妮母亲再也没有物质方面的忧虑了。她深信自己没有看错人,维罗克的好品性让她有一种安全感。她现在完全不担忧女儿的未来,也不再为儿子史蒂夫感到焦虑。对于史蒂夫这个儿子,温妮的母亲向来觉得他是个累赘,这点她从未掩饰过。可是温妮一直非常疼爱这个可怜的弟弟,维罗克又善良宽容,温妮母亲觉得,史蒂夫终于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找到了一处避风港。说实话,温妮母亲甚至庆幸温妮和维罗克没有孩子。反正,维罗克对有没有孩子满不在乎,温妮又把所有的关怀都给了自己的弟弟史蒂夫,甚至把史蒂夫当做自己的孩子,这对于史蒂夫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照顾史蒂夫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这孩子从小就体弱,下嘴唇总是傻傻地垂着,不然也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孩子。尽管傻头傻脑的,史蒂夫也必须接受义务教宵,他已经学会了读和写。可借,他连一个跑腿的童仆也做不好。他总是忘记要他传达的信息。有时,一只流浪猫或者流浪狗也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会把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只顾大街小巷追着流浪猫或流浪狗玩;有时,他看路边表演的喜剧看得入神,完全忘记了雇主给他的差事;有时,在赛马场里,如果有马匹摔倒,看到马儿痛苦扭曲的身休,强烈的冲击会让他放声尖叫,这让周围欣赏赛马比赛的人们十分反感。好心的警察带他离开的时候,史蒂夫往往说不出家庭住址。如果别人的问题生硬一些,史蒂夫就磕磕巴巴,答不上来,把自己弄得脸红脖子粗。要是有让他感觉困惑的东西,他就斜着眼盯着看。好在他从来没有什么突发症状,这倒让人轻松不少。以前,每当他父亲被他气得快没有耐心,要教训他的时候,他都会躲到姐姐温妮身后,温妮就是他的保护伞。不过,史蒂夫也是很会捣蛋淘气的。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有一个为外国保鲜牛奶公司做代理的朋友。在史蒂夫14岁那年,这个朋友给了他一份办公室勤杂员的工作。然而,在一个多雾的下午,史蒂夫趁着主管不在,在楼梯上燃放烟花爆竹,被人逮个正着。当时他正忙着发射一个接一个的爆竹,有钻天雷,有凯瑟琳车轮式烟火,还有噼啪作响的小鞭炮。如果不被制止,后果真的难以想象。惊恐不已的职员们捂着口鼻,边咳嗽着边踉跄地跑出烟雾弥漫的走道。有些穿着讲究、上了年纪的商人在慌乱中还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史蒂夫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意,他背后的动机简直就是一个谜。后来,温妮才从史蒂夫口中套出一个模糊混乱的解释。真是情况好像是这样的:和史蒂夫一起工作的另外两个勤杂员给史蒂夫讲了很多社会不公和压迫的故事,史蒂夫越听情绪越激动,于是就做出了如此疯狂的举动。当然,史蒂夫被辞退了,他父亲的朋友可不想自己的整个大楼都被他折腾没了。那次事件之后,家人对史蒂夫更不放心了,他只能帮人在厨房里洗洗盘子,或者给来租母亲房子的客人擦擦皮鞋。可他不能永远都干这些活啊,他的将来怎么办呢?客人有时会打赏他一个先令,当时还是房客的维罗克给他的打赏最多。但是,史蒂夫不能一辈子只靠打赏生活。所以,当温妮宣布她要和维罗克订婚的消息时,温妮母亲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在厨房干活的儿子——可怜的史蒂夫,等他姐姐结婚了,谁来照顾他呢?
温妮嫁给维罗克后,维罗克不仅接手了温妮母亲的家具,接温妮母亲和他们一起同住,还自愿承担起照顾史蒂夫的责任。维罗克就是这样心胸宽广,脾气好,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温妮的一切。现在,温妮母亲的家具已经布置在维罗克的家中了。温妮母亲腿脚不便,维罗克就把一楼的两个房间收拾出来,一间给她居住,一间给史蒂夫居住。史蒂夫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了,短短的下巴上冒出了一些毛茸茸的胡须。他爱着姐姐,依赖着姐姐,也最听姐姐的话。维罗克觉得史蒂夫最好能找点事做。史蒂夫现在没事就拿着圆规和铅笔在纸上画圈。他画得特別认真,双臂都压在厨房的桌子上,弓着背。只要商店客厅的门开着,温妮就能看见弟弟的一举一动。看着弟弟画画时的认真样子,温妮眼中充满了母亲般的关爱。
第二章
大使馆之行
这些就是维罗克的基本情况:他的商店,他的家人,还有他的生意。今早维罗克出门时才十点半,他还没这么早出过门。他一路向西走,呼吸着还未被阳光消散的露水的清新。维罗克穿着一件蓝色大衣,敞着怀,脚上的皮靴闪闪发亮。他早晨刚刮了脸,现在显得神清气爽。睡了一夜安稳觉后,就连他那眼皮耷拉的双眼也变得十分有神。透过公园的围栏,他看到许多男女在骑马:有夫妻并排骑马慢跑的,有策马缓行的,还有三五成群自在闲逛的。有些男士独自成行,看起来不喜欢热闹。还有些女士独自纵马在前,她们的马夫远远地跟在后面,马夫的帽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