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我做什么?”张丙烯抖抖手腕上沉重的铁镣铐,细嫩的手腕火辣辣疼,已然为铁镣铐磨破好几圈油皮:“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良民百姓,有本事你抓定群侯去,抓那些实权在手祸国殃民高官大吏去。”
单间的栅墙外,宫宴没吃饱的褚放坐在桌面被狱卒磨得发亮的小方桌前埋头吃炒面,抬头看过来,咽下口中食物用指节揩了下嘴角说:“连坐法废除已快百年,跟本府兜这种圈子有何用?本府问啥你答啥,咱们皆大欢喜。”
张丙烯抽抽鼻子又缩缩身体,几乎要把自己彻底隐藏进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了,唇齿相讥说:“我没啥要说,你顶多屈打成招。”
今日这炒面油有些大,腻得人吃不下去,褚放掏出手帕擦嘴擦手,语调和常年无悲无喜的神色一样平静,说:“最初谁人引你去的鸿图牌场?”
“……”张丙烯僵住没说话,就连因浑身颤抖而使镣铐轻微撞击发出的窸窣声都短暂消失。
东府大狱阴暗潮湿,这短暂的寂静中,张丙烯似乎听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求饶声,空气里还有皮肉烤烙的油腻味,这,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早些年就已考取功名在身,定读过神策疏律,那个名字由你说出和被我说出代表何意你也知道,张三公子,说嘛。”褚放似乎很没有耐心,捡起根筷子敲了下炒面盘子,叮地一声,仿佛也敲在了张丙烯脆弱紧绷的神经上,吓得人浑身一激灵。
“我,我……”张丙烯摸着鼻子嗫嚅,两只眼睛瞟来瞟去就是不敢与褚放对视,一双脚踩在地上缩到床板上,又踩到地上又缩起来。
这般纠结片刻无果,他放弃般在光秃秃硌人腰背的床板上躺下来,抱着镣铐翻身朝里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见我哥,我要见我二哥!”
“好,不说就不说,本府等着你找我说。”褚放撂下筷子起身离开,离开前她说了一句话,让张丙烯再次开始浑身发抖。
褚放说:“我记得少年时候,你曾降过盛都最烈的马。”
待褚放一行几人离开没多久,漆黑幽暗的牢房中隐约传出男人的抽噎,痛苦且悲哀。
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啊,谁人不曾有过?没沾染福寿毒之前的他甚至也曾和褚放一般,是这盛都城里明媚耀眼的世家公子。如果没有碰福寿毒,张丙烯想,他或许会和褚放一样年少成名光宗耀祖,乃至还可能功垂青史……
把从牌场带回来的人全见过一遍,褚放照常取东南侧门进东府,听见正门外喧哗吵嚷,眉心轻蹙。
随行侍卫长桑林跟在褚放身边十年,深谙主者行举,抱了下拳说:“启得侯爷知,门外皆牌场嫌犯家属,非富即贵,门卒未敢驱赶遣散。”
“我知道了。”褚放径直朝东府三求厅去,走出一段距离又问:“查获的□□现在何处?”
桑林说:“暂置西棚下。”
褚放想了想,说:“近日二府皆不待客,大内来旨照旧例听调不听宣,我要出去一趟。”
桑林说:“妥。”
“这回你在府里盯着动静,”褚放说:“让时丰随行即可。”
时丰和长客一样是近卫的两位次长,长客在案时丰在名,但如今关键时候,桑林有些不放心,褚放接下来交代的事情让他打消了其他顾虑,侯爷交代的这几件事只有他能做。
随侯从不干没用之事,中秋宫宴的菜也没一口是白食的,觥筹交错间与定群侯张立隽三言两语随意攀谈,褚放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盛都城外的泊来码头。
码头都是熟人网,涉福寿尤其谨慎,这边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寻常生人靠近不得,化作无业游民的褚放狠狠挨了几顿老揍、吃了几顿大酒,颇费去些心思才成功带着几个心腹混进泊来码头做苦力干装卸,这种现场调查取证的事没有至少十天半个月别想有实质进展,况且他们接触的不是寻常违法事,是一旦坐实就会掉脑袋的贩卖膏毒。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褚放不以身犯险,如何取一击必中之证?褚放不以身犯险,如何有今日公心向法之东府?
于是乎,在三法之司全体官吏为秋后年决忙得焦头烂额时,三法之司最高官长褚放在捣毁一个打着牌场幌子的毒窝,抓了二十多位嫡嫡庶庶的世家子弟后,他闭门谢客了。
任二十多家官员大吏为救家中子弟拿着奏书告状告到皇帝面前,任二十多位公侯伯爷的诰命夫人哭着亲娘姥爷诉苦诉到皇后面前,外头仍旧是日日只见随侯头号心腹桑林进出东府送取各部公务文书,随侯贴身女侍蝉鸣天天提着食盒从侯府往东府送饭食,三法之司更是照常运作,判罚奖惩一样没落。
皇帝皇后碍于众臣面子做样子想劝劝褚放,又奈何不得那厮听调不听宣,终归到底帝与后除去见不到那厮,里里外外却也找不出什么子丑寅卯的毛病来,老夫妻二人有心护着褚放与那些告状的人虚与委蛇,便一路朝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奔去。
这样下来没多久,秋渐深,风平浪静,天气良好,河运眼见到繁忙期,眼见到了抓紧大捞一笔的黄金时期,偏生三法之司统辖有司处处抓的紧,盛都里终于有人坐不住阵露出马脚,本预期卧伏俩月的人很快拿到有力证据。
深秋,轻寒,被人调侃闭关修炼的褚放终于现身盛都内,现身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带人闯府拿了定群侯世子张乙烯入东府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