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艰难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听到床边有内侍的惊呼声接连起伏地响起。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干渴无比,拓跋弘判断出来自己因为疮病感染,恐怕是昏迷有一段时间了。
“皇上,您刚醒,莫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一边说一边扶着拓跋弘从床上做了起来,熟练地在他的背后垫上了靠垫。
拓跋弘一抬头,发现竟是内侍总管尚邪,不由得微笑道:“尚公公,朕无恙,您也快去歇息吧。”尚邪自从太武帝那一代便在大魏朝皇宫当差,自己自小便多受他照顾,在心里也当他是个长辈,见他现在因为守夜而显得憔悴不堪,不禁颇为担忧。
尚邪把拓跋弘的被子盖好,又指了指他身边道:“老身不累,倒是太子殿下,一直守着陛下不肯入睡,刚刚才熬不住在您旁边歇下了。”
拓跋弘此时才看到自己的龙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粉嫩嫩的脸蛋上挂满了忧愁,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一双小手正死死地拽住拓跋弘的衣服。拓跋弘因为怕自己的悲剧在儿子身上重演,所以在拓跋宏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从刘贵人身边带走。再加上拓跋宏小时候根本受不住冯绮身上的檀香味,所以这小子就是拓跋弘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的。而在去年拓跋宏两岁生日时,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刘贵人被赐死,而冯绮也遵守了诺言,把拓跋宏接过去教养,而且放手了朝政。
“皇上,小太子一直亲自照顾您,连您身上的脓疮都是殿下亲自洗出来的。”尚邪递过一碗刚熬好的汤药,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下去的拓跋宏,特意压低了声音。
拓跋弘的心中一阵暖意,接过药汤一饮而尽,竟都不觉得这难喝的药汤有多苦。他递还空碗,对尚邪摆了摆手道:“尚公公,你们先退下吧,我还要休息一会儿。”他知道若他不睡,这尚邪是绝对不会下去的。
他知道若他不睡,这尚邪是绝对不会下去的。
拓跋弘重新躺下,看到那个全心全意地躺在自己身侧的小身体,忍不住伸手将他环在自己的怀里。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拓跋弘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好多了。待他睁开双目,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发现他醒来之后,那清澈的眼瞳中分明透出了巨大的喜意。
“父皇!”拓跋宏的小嘴角飞扬起来,尚公公果然没骗他,父皇确实没事了!
拓跋弘心情极其不错地揉了揉拓跋宏披散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极好。“宏儿,这些天都在父皇这里,太后那边有没有好好请假?”
拓跋宏听到父皇提到冯绮,不禁小脸一冷,用小鼻孔轻哼一声道:“她现在可没时间理孤呢!”
抚着拓跋宏头顶的手顿了顿,拓跋弘很少见自己儿子用这种语气说话,不禁皱眉道:“汝怎么这样说太后?可知尊卑否?”
拓跋宏像是被刺激到了,一对大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脆声怒道:“孤不知尊卑?那她可知尊卑?在后宫与男人厮混,可是一国太后的尊卑?”
这句话就像是当空的一道雷劈到了拓跋弘的身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着自己恍恍惚惚地问道:“这句话可是谁教汝说的?”是了,许多人见不得他和冯绮两人和平相处,经常在他们的耳边嚼舌根,以期在斗争的缝隙中索取一些好处。宏儿这么小,他能懂得什么?
“什么谁教孤的?是孤亲眼看到的!那男人是南部尚书李敷的弟弟李奕,孤之前在宫廷夜宴中曾见过,只是不知他和太后居然是那样的关系!”拓跋宏虽然只有三岁,但自小在宫中长大,应该懂的都懂得,不应该动的也都懂得。况且这件事在太后所居的宫殿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鲜卑一族并不把礼义廉耻看得太重,纵使是崇尚汉儒的冯绮,也只是穿穿汉人的服饰,口中念念佛经罢了。行事举止上,可完全没有半点汉家女子的矜持。只是这宫中服侍的人,不知道为何都极有默契地将这件事一直瞒着父皇。
拓跋宏告状完,正扬着小脸愤愤不平中,却见刚刚大病初愈的父皇默默地起身,招来内侍洗簌穿衣。那张俊逸的脸庞上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肃杀之气。拓跋宏隐约知道了为何没有人敢在父皇面前说冯绮的秘密,因为没有人敢承受天子之怒。但拓跋宏却有些不太懂,父皇现在这样,可并不仅仅是因为冯绮淫乱后宫。
看着拓跋弘大步离去,拓跋宏愣愣地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随即才惊醒过来,连忙招来内侍快速为他更衣,便踩着鞋子噔噔噔地追了出去。只是当他奔入太后所居的宫殿时,缺看到一滴的鲜血,他的父皇正拿着一柄利剑,卓立在那里,剑尖上犹自往下淌着未干的鲜血。那个李奕正躺在地上,胸口一个血洞,已是了无生息。
拓跋宏白了一张小脸,此时他才发现,那李奕的脸容居然有几分与自家父皇相似,都是一样的年轻英俊,眉目深邃。拓跋宏深深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秘密,所以并未步入殿中,而是怯生生地站在了殿外的窗户根下。
冯绮此刻正在佛堂诵经,在内侍的通报下快步而来,却在看到已然身死的李奕时。顿了下脚步。她已经不复三年前那个戴孝的素白模样,而是穿着一身宽松飘逸的酡红色绣金衣裙,腰间束着鹅黄色的宽带,宽大的衣袖和裙裾随着她的走动而急速飘动,竟是雍容气派华贵无匹。脸容上也扫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就算是拓跋弘也是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冯绮,一时之间不由得愣住了,随后又想起她是为了谁才精心妆扮,不禁越发愤怒。
此时冯绮已经看清楚了殿内情况,绝美的脸容上划过一丝愤恨,随即又很完美地掩饰了下去。她看着拓跋弘手中依旧滴着血的利刃,淡淡道:“皇上大病初愈,为何不好好休息,反而要来哀家这里?”
拓跋弘握紧了手中的利柄,其实他不应该这样冲动的,他明明可以寻个错处,再徐徐图之,不怕这李奕没有好下场。
他真的只是想来看看这个李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却在看到这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时,克制不住心中滔天的怒火。
分明,和父皇最像的,是他不是吗?
分明,在芙蓉花丛中,最先找到哭泣的她的,是他不是吗?
分明,他最先想要依靠的,是他不是吗?
为什么就他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