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到底在忙什么呢?自己东奔西跑,忙碌不堪,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眨眼间十年过去了,华妹生出来了、姐夫升官了、师姐收徒弟了、连伍崇卿也成了个大流氓,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痴傻傻地呆在那儿,连要什么都不明白。
好像一直是这样的,这世上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天下没人关心她,连她自己也不想关心自己。崇卿说得没错,自己是该嫁了,可要嫁谁呢?嫁给鬼魂么?什么宋通明、祝康,纵使天下男人全死光了,她宁可望海里一跳,也不要和这两个牵扯。
如此这般,只好蒙了,什么都蒙,遇到黑衣人,蒙。遇到白衣鬼,蒙。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来蒙,一年一年蒙下去,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她也还要蒙。
蒙过了元宵,就是正统十一年了,自己也快三十岁了。等琼芳嫁出去以后,全北京怕只剩下自己一个老妖女,孤零零地过着日子。
在这雪花纷飞的夜晚里,娟儿孤身坐在墙上,她望着若隐若现的明月,心里依稀有些思念,可她却不知该寄往何方。
咕嘟嘟,肚子饿了起来,颇有煞风景之感。娟儿暗暗咒骂,自知过了二十五岁后,肚子极易发饿,吃什么、胖什么,随时都能成个圆婆婆。她摇了摇头,当即纵落墙下,沿街叫喊起来了:“琼芳、琼妹、琼娘娘……是娟儿来找你啦,快出来吃宵夜啊……”她沿着羊市大街走去,越走越饿,越饿越渴,也是追逐崇卿一夜,到得后来,忍不住坐地苦叹:“累死我了,谁给我牵马来啊?”
大街寂静无人,店铺全关门了,娟儿肚子饿得扁了,便只溜到店门口偷看,她挨家挨户地走着,忽见一处地方卖着苹果,门拴铁炼,门板却不曾紧合,恰可供一颗苹果通过。娟儿笑道:“有东西吃了。”当下拔出腰中长剑,从门板中刺出一颗苹果,喀喳喀喳地咬了起来。
吃完了苹果,娟儿倒也好心,便把苹果核扔回了店里,算是有借有还。她坐在果子铺门口,两手托腮,怔怔望着夜空,发起了呆。
月色皎洁,雪云慢慢散开了,照出了羊市大街的情景。娟儿仰望天上星空,忽见天际流星闪过,她大喜过望,急忙来许心愿,嚷道:“我要……”流星一闪即逝,她却不知自己该要些什么,一时心情更坏了,只鼓起了腮梆子,待要站起身来,两腿偏又酸得很,看追逐了崇卿一整夜,不免把她累坏了。
骤然间,又是一颗流星飞了过去,娟儿总算也知道要什么了,当即大喊:“给我一匹马!”
少女许愿,本属无稽之谈,不过此时若真有匹马骑,倒也可以省事不少。她打了个哈欠,眼见又是一颗流星飞过,登时哈哈笑道:“给我苹果吃。”都说天助自助者,忙从门板里“借”出苹果,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喀喳一声响起,苹果给咬了一口,却听一声低响:“啡啡……”
有怪声?娟儿眨了眨眼,不知这是哪来的怪响,她赶忙抬头起来,听得隆隆奔驰声,街上射过了一道红电,迅捷异常。娟儿吃了一惊,赶忙起身察看,却见街上寂静空旷,却是什么都没有。
娟儿咦了一声,适才听隆隆声大作,好似马蹄飞踏而过,可说也奇怪,北京里除公务在身之人,严禁百姓骑马,看此地并无官衙,怎可能有马儿到来?她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低头去咬苹果,喀喳一声传过,猛然又是一阵隆隆巨响,娟儿急忙去看,只见面前飞过了一道火雷,如闪电、如飞鸿,不过双眼一睐,便已奔过了整条大街。
这回眼里看得明白,方才真来了一匹马,一晃而过。她张大了嘴,左顾右盼,却没见到那匹马,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她低头看着手上苹果,忽然心下一醒,便将苹果远远扔出。
隆隆、隆隆,巷子里马蹄踏地声大作,一道野火飞驰而来,半空衔住苹果,便又消失不见。
“好快的马……”娟儿真是呆了,看自己的身法已属罕见,奔驰之速却不如崇卿,可崇卿若要与这匹红马相比,却要远远瞠乎其后。也是她小孩子心性,见了稀奇东西,便想仔细抓来瞧瞧,想起适才流星许愿,更加笃定此马与自己有缘了,忙从门里“借”出两颗红亮的,装出了卖果子的模样,娇唤道:“好吃吆,客倌快来尝尝吆。”
苹果远抛而出,红影再次飞来,轰地一声大响,半空中苹果消失无踪,红影也已晃过,若非地下还留着一摊马屎,娟儿真要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捏着鼻子,拿起苹果晃了晃,道:“别急着走啊,这儿还有一颗呢。”
她伸长了手臂,左摇右晃,只想引诱红马过来,奈何宝马多半骄傲,招摇了半天,却不见红影靠近。她喔了一声,道:“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拿起了大苹果,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不忘大声笑赞:“甜!真是脆!不吃可惜呢。”正吃食间,听得踏踏之声逼近而来,地下多了道黑彭,娟儿眯眼偷看,只见面前真来了一匹马,大红马。
非常高壮的巨马,当比寻常马儿大了一倍。它通体火红,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杂毛,马尾马鬃,宛如怒火腾烧,这非但是匹好马,还是匹难得一见的名驹。
名驹价值不菲,现下却偷眼看着自己的苹果,好似颇为艳羡。娟儿哼了一声,道:“不给你吃了。”说着渣巴渣巴大嚼起来,吃了个腮梆子饱饱。那红马见没得吃,便只垂头丧气,缓缓而走,看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想必是饿坏了。
娟儿笑道:“别走、别走,这儿有的是。”当下举起长剑,使出了九华山的飞帘快剑,从门里剌出一整串苹果,便朝红马扔去。咯咚隆咚,三只苹果着地滚来,那红马居然不必转身,迳自倒退行走,随即低头大嚼起来。
喀兹,苹果入口,好似塞牙缝一般,一口消失不见。转眼三只苹果祭了五脏庙,那马却还嘶嘶悲鸣。娟儿苦笑道:“你……你等等啊,我给你‘借’整篓子的。”说着当当乱砍几下,云时铁炼断裂,苹果铺已然开门。她也当仁不让,捧出了满满一大蓝的红苹果,放到了地下。
喀喀滋滋,都说马不知脸长,看这红马急急奔来,埋首竹篮之中,辛苦大嚼,好似数日未食。娟儿也趁机走到红马之旁,正要抚摸它的长毛。那马微微一惊,啡啡骇然,娟儿柔声安慰:“别怕、别伯,我不会欺侮你的。”那红马眨着长长的睫毛,眼看苹果还等着自己,赶忙低头猛吃,娟儿总算也伸出手来,一边微笑抚摸,一边细目打量。
这只马真的很大,它四足骏长,离地几达丈许,体型可说极为罕见,尤其那毛色晶莹,红里透火,京畿虽说名驹无数,却不曾见过这般秀美之物。
娟儿越看越是羡慕,不知这马的主人是谁,怎能饲养如此神驹?她细细看了半天,只见这马并非无主之物,它的马蹄上打着蹄铁,背上还有马鞍马蹬,可来回细看之下,身上却找不到主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