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病了……
契丹王正自低头叹息,突然肩头给人轻拍一记,帖木儿灭里回头看去,只见丞相凝视着自己,嘴边却挂着笑。灭里心下一凛,自知元老有大事吩咐,他单膝跪地,双手交叉胸前:“忠诚的臣子以安拉之名效忠可汗,愿意赴汤蹈火。”
阿不其罕显得很客气,他蹲了下来,附耳嘱咐:“灭里将军,我要你即刻召集手下勇士。”
帖木儿灭里昂然起身,这样的事不须一分思索,他正要跨步离开,却给丞相拉住了,听他干笑道:“我话还没说完,真是。”帖木儿灭里满脑子昏昏沉沉,不由得脸上一红,丞相附耳过来,低声道:“我要你带着百名高手,秘密护送皇后返国。”
“秘密返国?”第八代煞金全身震动,深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不知会中国?”
王后探亲,这是何等喜事?此行既要秘密归国,便不能照使节礼俗办事。万一返乡中途出事,受了贼人挟持亵渎,可汗非但要天威尽失,两国恐怕还要大起战火。帖木儿灭里满心迷惑,凝目望着丞相。
“灭里将军……”丞相啐了一声,替国主责备了:“您是出使鄂图曼过久,还是失去了智者的目光?”
帖木儿灭里心下一凛,登时啊了一声:“对不住,我久不在国内,倒忘了中国的局势。”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低声叹气。银川早就回不去了。熟知中国朝政的都知道,她不该回去,也不能回去,如果当年的公主贸然回国,会让中国朝廷爆发动乱,也会为汗国带来难以预料的兵祸。她不能回国,而中国的大臣也不会任她返国。汗国才是她的故乡。
然而亲情是斩不断的,如果她不能返回故乡,前去寻找她生身父亲的下落,这位仁慈美丽的皇后即将枯萎,汗国也要丧失这个珍贵的宝藏。
当此两难,阿不其罕附耳过来,低声道:“我与哈里发教长会商了,大家决意让皇后返乡解忧,无论能不能找到她的父亲,这是唯一治病的法子。”他拍了拍灭里的肩头:“咱们唯一能信任的部属,也只有武功高强、勇不畏死的灭里将军。阁下,您必须接下这个重担。”
帖木儿灭里奋力颔首,此行能与皇后朝夕相处,纵无逾越之心,也能日睹芳颜。这是天下最快活的旅程,他当然不会推却。
他皱眉沉思,忽然想到了一处地方,全身寒毛赫地直竖。
避不开,返乡之路避不开那个地方,车队从玉门关入境,必然穿越那可怖的地方……
魔境,动荡之土……那里住着传说中的可怕魔王,他也是个“跛者”,当他的勇猛大军包围了自己,第八代“煞金”要如何带着王后脱身?
这趟省亲之旅即将引发中国的忌惮,还会引起草莽的觊觎。腹背受敌,两面开战,不只有北京的“大掌柜”,还会有魔域的“跛者”,那几个让人惧怕的枭雄联手夹杀,届时会发生什么惨祸,实在难以逆料。
阿不其罕知道他的畏惧,低声便道:“你别担心,汗国五十万大军做你的后盾,真要出事,我国兵马随时越过荒漠,必定为你援手。”他将金牌交入大将的手里,语带鼓舞:“煞金,放手去干,你可是咱们唯一的希望。”
眼见可汗带着子女,蹑步行向花园,只在窥看他们的亲人挚爱。帖木儿灭里咬住银牙,自知生平最为艰难的旅程即将开始,而他……也绝无推卸的余地……
第八章 千锤百炼出深山
“宋通明!”狂风呼啸,掀得车篷几欲碎裂,雪块不绝飞入车里,祝康攀到前座,顶着狂风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么?”
深夜刮起暴风雪,路况险恶,马车一路颠拨,地下早已结冰,宋通明坐在前座驾车,却对恶劣天候视若无睹,兀自冲锋陷阵也似,祝康气急败坏,却听这怪物口中不住哈哈大笑,当真疯癫也似。祝康劝说无用,掉头去找傅元影,却见车中火光阵阵,看肥秤怪举剑削柴,算盘怪照料炭盆,车蓬内升起了熊熊大火,随时会把车子烧为灰烬。
祝康怒道:“不许玩火!”算盘怪嘻嘻一笑,道:“糙泥猪炕耐耐隆替通,浑屁!”
祝康怒道:“说官话!”官话即“公话”,是为天下最多百姓之口语。那算盘怪操起乡音,说话有若前朝古人,却不知是哪儿的方言,听他笑道:“泥年不过死尸,当前年顷,凶啥!”说话间车子颠波,火盆里红星飞窜,随时起火,祝康大声叫苦,慌道:“傅师范,我要去坐另一辆车,我不要和他们同车。”宋通明怒道:“混蛋东西!又想去和姑娘勾搭对不对?老子杀了你!”说话间加提缰绳,马车更是横冲直撞,颠得众人弹了起来。
傅元影苦笑不休,却是摇了摇头。
那夜苏颖超使动“仁剑”不成,终于吐血倒地,却把琼芳逼了出来。为了卸下情郎心上的重担,便执意找出宁不凡。好容易得知行踪,便邀了娟儿同往贵州。琼家知道这位姑爷要紧,自也不敢阻拦,只遣出贴身随从“三棍杰”陪同南下。这三人乃是崆峒掌门邢玄宝的师侄,年少时便追随琼家,办事一向俐落,有他们过来护卫阁主,自能安心许多。
有了琼芳领军,事情自然好办,傅元影除了找来双怪援手,尚请紫云轩众老臣出面,邀请漠北第一高手哲尔丹同行。这位硬手给黑衣人打了个出其不意,一听琼芳属意对付此人,立时慨然允诺。之后消息传出,祝康听娟儿要去贵州,便也自告奋勇而来,宋通明深怕情敌捷足先登,便与乃父大打出手,一路闯了出来。也是高手云集,车中满聚冤家,这才惹得争吵连连。
黑压压地乌云盖顶,道上雪花飞飘,蒙不见路,宋通明这辆车忽快忽慢,左冲右突,乘客无不叫苦连天,只是丈许外另一辆车则是平稳安宁,大见稳重之态,乘客一个个都睡得香甜。傅元影掀开车帘去看,驾车人双目炯炯,暴雪之中有如两盏明灯,却是哲尔丹本人。若非他亲自驾车,这马车自也不能如此稳剑傅元影微微一笑,向他挥手招呼,哲尔丹则微微颔首,视作会意。
此行南下共计一十二人,武功最强的是哲尔丹,阅历最丰的则是傅元影。这两人各率一车,哲尔丹师徒、琼芳、娟儿、三棍杰同坐一车。傅元影、双怪、祝康、宋通明、当地向导另坐一车。众人兼程南下,沿运河启程,过通、沧、临清、济宁等州郡,之后转赴长江,快船快马,路不喘歇,来到贵阳,已在二十一深夜,预定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白水大瀑。各人都是武林好手,自也熬得住辛苦,只是没料到南方地方居然大雪,天候异常,彷佛老天不愿他们找回宁不凡,这才刻意刁难。
傅元影眼望阴冷天际,心道:“这几年天象诡异,连皇历都不准了。今冬大雪冰寒,明春雨水越稀,我瞧又要干旱了。”唤来向导,取出地图去看,看明日一早争取时光,先沿白水河主瀑寻访,依着宁不凡留下的字条观之,那白水河大主瀑必有干系,上游没有,便查下游,左岸不见,便看右岸,若还不见人,第二、第三日则分头行事,各去陡坡塘、螺丝滩、滴水潭、吊水瀑、星峡瀑等地。纵使不能亲睹宁不凡,至不济也要找出他曾经落脚的地方,日后也好追踪下去。
又过一个时辰,风雪已停,轮到傅元影驾车了。夜色中似乎不见什么住家,商号酒铺更是付之阙如,景象有些荒凉。余人疲累一夜,各自呼呼大睡。看祝康与宋通明相互搁脚上身,梦中不时踢踹,当是心中有恨。那向导夹在脏臭难言的华山双怪之中,兀自呼呼大睡,想来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傅元影不只武功精湛,办事也甚俐落,路上大小庶务全是由他出面打理。行前更以国丈之名行文各地文武官员,路上无往不利,乃是琼芳最能倚仗的重臣。他含笑望着众人,转念想起了苏颖超,忍不住叹了口气。
哲尔丹败了、宋通明败了、赤川子败了,这些人或折腕、或淤伤,所受伤势远较苏颖超为重。
但如今这些人早已回转过来,一个个生龙活虎,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有华山少掌门,只有他垮了下去,至今不能恢复生气。
若非自己点破,也许琼芳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她那自信满满、凡事浑不在乎的情郎,其实内心如此悲郁。那天下第一的威名、三达剑的传说,再再仰赖他的守护,如今随着太医院这一战,双肩扛起的万斤重担终于坍塌,压得他兵败如山倒,再也爬不起来。
傅元影默默祝祷:“宁师兄,回来吧!这是你自己的徒弟啊!”
天光大亮之时,已听得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傅元影唤醒向导,那人打着哈欠,不住捶背揉腰,想来睡歪了筋骨。傅元影问道:“这就快到了么?”那人察看地形,道:“咱们现下走得是白水河上游,一会儿便到瀑布顶端。”傅元影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市集?”那向导颔首道:“下游犀牛潭有个小镇,想来有些渔家酒铺。”傅元影心下一喜,料知宁不凡多半住在镇上,不觉加快了车马,自想早些赶抵。
两人说话间,祝康已然醒转,一见宋通明的臭脚搁在自己身上,立时尖叫起来。宋通明斜目微睁,喝道:“兔儿爷!没闻过臭脚么?”两人相互推挤,抢夺毛毯,口中却又吵了起来。傅元影微微苦笑,心道:“这两个活宝也跟着来了,宁师兄要见了他俩,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又行半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