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观跪地合十,答曰:“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
门内不言不语,过得半晌,布索轻挥,功力到处,已将杨肃观托起。只听天绝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真佛之子……进门吧……”那声音幽幽暗暗,若有似无,杨肃观微微颔首,向灵智等人躬身行礼,便自跨入门内。
惟生不恋生,死不惧死,世间方无悲怆。众僧低声诉念那两句话,俱现悲悯之情。也许,惟有“生非生、死非死”的最后极境,人间方能悲喜两忘,天下才有太平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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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斗室中,淡淡晨光映照进来,仰首看去,空旷高耸的墙上悬满朝廷赐匾,有的是景福宫太后的赠匾,有的则是武英、景泰两朝皇帝赐下的黄榜,此处深受历代朝廷仰仗,正是嵩山少林达摩内堂,少林天绝的练功之地。
杨肃观望着对面老僧,合十拜道:“弟子参见师父。”
对面那人点了点头,和煦阳光映照他的右颊,只见此人身穿僧袍,形容枯朽,皮肤满是绉褶,彷佛早已入定坐化。乍见此人,任谁都料想不到,这名看来行将就木的枯瘦老僧,竟是少林阖寺多年倚为长城的神僧,三宝天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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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称修罗道,当知天绝法,今日为师特来阐因证果,开化汝心。”
杨肃观闻言赞叹,道:“弟子谨聆师尊教诲。”
天绝左右掌心缓缓并起,呈合十状,丹田微微吐纳,道:“昔有小沙弥,念向佛祖辉。日日习佛法,离家心不悔。”
杨肃观知道师父要以故事说喻佛道,便只低头合十,不敢稍动。
佛音嘹亮,如同梵唱,悠扬不绝于耳。但听师父道:“一日秋气爽,沙弥出山游,横天迈古道,喜逢群羊归。人羊相见欢,日夜亲亲爱,沙弥喜不胜,造物贺相会。”
四下一片宁静,只听天绝语气渐渐沉重,又道:
“忽日双虎至,威啸惊天雷,羊儿徨惶走,咩咩我心悲。狂虎嘶扑咬,白羊血泪垂。孤寡哀山门,求僧驱虎威。白羊哭哀戚,沙弥动慈悲,菩提禅杖落,诛杀额王匪,匆匆十日尽,虎尸如山堆。
“大羊喜不胜,咩咩食花蕾,小羊走溪谷,健步漫山飞。人间复极乐,天地无邪狂。从此不闻猛虎啸,但见群羊日日肥。”
远处佛音梵唱,庄严神圣,杨肃观叹了一声,低声问道:“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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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岁天大寒,漫地无绿黄,群羊食无处,声声转忧伤。辗转求果实,方圆不复得。”
杨肃观摇首叹息,幽幽问道:“羊儿全死了?”
天绝微微颔首,道:“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违者,便当天绝。只因小沙弥一个心软,灭绝了虎群,终令生死轮回幻灭,羊儿繁养太过,食尽花草,反而全数灭绝。”他眉目低垂,合十道:“那小沙弥见自己闯下大祸,心生自责,从此动心忍性,潜心轮回之道,终一日大澈大悟,遂改名为天绝。这便是为师法号的由来。”
杨肃观啊了一声,方知为何上代僧人圆字定辈,师父却号天绝,原来其中竟有这段典故。
天绝僧又道:“天道轮回,本就残忍异常,万物相残相食,唯强者生。我辈学佛之人,唯令众生无乐生、不惧死,方脱轮回之苦。”他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扉,让柔和的晨光映入室内,道:“观你今日所作所为,为师甚是欣慰。知道你下山多年,已有所悟。”
杨肃观跪倒在地,肃然道:“弟子身为天绝传人,一日不忘师尊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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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两人默默相对,过了半晌,天绝僧递过一本经书,道:“听过这套功夫么?”杨肃观急忙接过,定睛看去,书皮写着十字楷书,见是“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
罗恸罗手障日月,遮蔽其光,乃是佛经中最为骁勇的阿修罗神。这套心法取名罗恸罗阿修罗,足见威力如何。杨肃观常年受师门教诲,自是深知其中厉害。忙合十道:“这套武功是灵定师兄的护身神功,弟子曾见师兄在华山使出一次。”
天绝微微一笑,道:“少林五大禁传神功,尽在此地收藏。”说着又取出四本经书,送到杨肃观面前。杨肃观面色铁青,虽不知师父取出这几本经书的用意,但好奇之下,还是低头去看。只见第一本经书横写一列梵文,上书“阎浮提 南瞻部洲人间香袖”。
杨肃观吃了一惊,“阎浮提”乃是梵语,汉文译为人间,传闻这套“人间香袖”修炼时业障重重,习练者须经化生,得“定、戒、持、忘、断”五层真我,方修正果。
这套武功极难习练,千年来阖寺僧人不少练至“戒我”、“持我”之后,便生大凶险,每往上多练一层,便多心魔,进而发狂自杀者有之。五十年前罗汉堂首座因之自尽后,本寺高僧便将本经列为禁传,不许僧人再行修炼,哪知此刻竟会再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