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只当那人是疯子,全不理会,迳去摊边,对那摊贩道:“你这肉羹怎么卖?”那摊贩道:“五文钱一碗。”秦仲海数着手上铜钱,却只有三枚,他皱眉道:“我只买半碗,好不好?”那摊贩见他断了条腿,心下有些可怜他,微笑道:“三文钱也成。”便端了碗羊肉羹过来。
秦仲海闻得肉羹香味,大喜道:“多谢啦!”张开大嘴,呼噜噜地喝着热汤,他眯着双眼,嚼了几口羊肉,只觉嘴里辣呼呼地,身上便暖了起来,热汗冒出,两耳鼻头也下再疼痛,一时只觉人生好不快活,便算身子残废了,只要能有这几口热汤喝,那又何必去死?
那摊贩见他吃得欢喜,当下笑道:“客倌挺饿的,不如再来一碗吧?”秦仲海哈哈笑道:“那不成,我身上没钱了。”那摊贩是个好心人,摇头便道:“客倌甭客气,这碗我请客。”取过秦仲海的汤碗,又为他舀了一大瓢。
难得遇上好样的,秦仲海心下甚喜,便要伸手去接,忽然腰问一痛,却是有人朝他狠狠地踢了一脚。秦仲海只靠单腿立地,如何抵挡得住?当下摔了出去,扑地倒了。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肥壮男子狠狠看着自己,身旁还跟着十来名喽罗,其中一名猥琐汉子正自指指点点,却是方才和他拌嘴的那名乞丐。
那摊贩见大批凶徒到来,如何敢挡?惊怕之间,急忙收摊逃走。两旁吃喝的客人也都闪到一旁,就伯招惹了流氓。
秦仲海爬起身来,喘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打我?”那肥壮男子沈声道:“没我蒋门神的号令,谁敢在这儿行乞?”秦仲海哦地一声,才知这男子便是什么蒋门神了,他干笑两声,道:“原来这是老兄的地头。失敬、失敬。”
蒋门神冷笑道:“现下知道还不嫌晚,你给我乖乖磕上三个响头,叫几声亲爷爷,老子便放你走路。否则……嘿嘿……”说着举起拳头,朝天挥了挥,模样甚是狠辣。
秦仲海眯起了眼,心道:“好你个贼小子,要狠要到老子头上了。”他细看蒋门神的手掌,只见掌中隐隐有股黑气,秦仲海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河南地方流传的黑风掌,看来这个蒋门神武功不差,怕还是地方上的一名好手。
若在往日,他“火贪一刀”使出手来,便十个门神也给他砍成灶神,但此刻双肩残废,左腿断折,只剩下一条腿御敌,若要与这等好手硬拼,定会给黑风掌活活打死。秦仲海皱起眉头,寻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群人全是无赖,不必与他们拼命。不然枉自断送性命,实在太过不智。”此刻不比河上遇匪的险状,那时自己若不赌上性命,必无生机,眼前局面并下为难,只要自己能够忍过一时屈辱,日后便能海阔天空,实在不必拼命蛮干。
心念于此,秦仲海已然跪倒在地,纳首笑拜:“爷爷在上,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爷爷,这给您磕头道歉罗。”蒋门神哈哈大笑,坦然受他叩拜,正是得意洋洋的写照,哪料到地下跪的秦仲海正自千般诅咒他的祖宗,直是骂得难听到家:“你奶奶个雄,你这歹命王八受老子一拜,家里便死一人,两拜死一对,三拜死精光。你等会儿回家,全家便要大出丧啦!”秦仲海心里咒骂不休,嘴上却笑嘻嘻地,兀自在那跪拜不休。
蒋门神见他乖顺,登时大笑道:“狗杂碎,知道厉害了吧!”说着伸脚出去,踩在秦仲海背上,直是狂妄不可一世,两旁喽罗更是窃笑不已。
秦仲海嘴上虽然谄笑,但毕竟不能尽掩虎狼之性,给蒋门神一踩,额头青筋立时暴起,目中更是凶光乍现,只是此刻敌众我寡,又没到生死关头,何须拼死搏命?当下默不作声,在那低头忍受,只求全身而退。
蒋门神见作弄他够了,便道:“好啦!以后街角那处便给你行乞吧!记得早晚来给爷爷磕头问安。”秦仲海满脸疲懒,仰头干笑两声,心道:“老子早晚去你老婆炕上问安,送你个便宜儿子姓蒋。”口中却道:“多谢大爷。”
两旁喽罗见他毫没骨气,都笑道:“这瘸子好听话,真个乖巧哪!”
秦仲海爬地而过,跟着缩到街角,这才缓缓起身。他挖了挖鼻孔,虽说竭力克制,心中仍是不免烦躁:“你奶奶的,老子这幅鬼德行,却要如何过去兰州?他妈的,难道真要行乞过去么?”
想到此行前去寻访师父,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一时间:心中竟有些气馁,他摇了摇头,连吐了几口脓痰,也算去些霉运。
正寂寥间,忽听对街传来一声尖叫,似是女子所发,跟着喝骂踢打之声不断,秦仲海侧目看去,只见一名美貌女子给蒋门神拖着,后头一名老者哭哭啼啼,抱着蒋门神的腿,秦仲海熟知世情,不消说,又是那蒋门神在使威卖狠,玩那欺压善良的把戏。
只听那老汉哭叫不歇,垂泪道:“蒋门神!您老快别这样,我过两日便还你钱了,求求你放过我闺女啊!”远处传来喽罗的声音,暍道:“滚你妈的!你这老头整日拖欠钱银,再不拿闺女来押!难道要拿性命来偿吗?”
此时正值白昼,地方又是闹街,路上却门户紧闭,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没半个人敢来多管闲事。秦仲海摇了摇头,想道:“看这群贼子无法无天的模样,八成与官府有些渊源,否则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无耻?”他见那女子楚楚可怜,那老汉又哭得凄惨,一时之间,只想出手去管,但转念一想,醒起自己泥菩萨过江,若非方才向人磕头讨饶,此时性命哪里还能留着?他心下叹息,便背转了身,只作不见。
秦仲海闭上了眼,不愿去看,但那对父女呼天喊地,叫声还是不绝入耳。只听蒋门神喝道:“滚你妈的!你这死老头,别再死抱不放了,小心我打死你!”那老汉不依,只在啼哭不止,秦仲海心下难受,只掩住了双耳,就盼能蒙混过去。
忽然之间,远处响起一声断暍,跟著有人滚了过来,碰到了自己背后,秦仲海回头看去,只见那老汉倒在自己身旁,却是给蒋门神踢了一脚,竟尔骨溜溜地撞了过来。
那老汉倒在秦仲海身边,满脸是血,兀自啼哭道:“蒋老爷……求求你放过咱闺女啊!我不过欠你三两本钱,你却硬赖我五十两纹银,还硬要我拿闺女来还,你不能这样啊!”
蒋门神不去理他,迳自向那女孩儿一笑,道:“走!你爹爹不济事,咱们这就去洞房花烛吧!”那女子哭得死去活来,大声尖叫:“爹爹!救救我啊!救救我啊!”她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一股脑儿扑了出来,趴在那老汉脚边,哀哀啼哭。
蒋门神大怒,喝道:“给我拖过来了!”几名喽罗吆暍一声,便往前冲来,那老汉急忙拉住女儿,双手使力,死命将她抱在怀里,几名喽罗死命来拉,却都分之不开。
蒋门神怒道:“搞什么!连个老头也摆不平!”他挥舞双掌,便朝那老者走来。
秦仲海情知蒋门神掌力了得,倘若一掌打在那老汉身上,只怕当场便要了他的其叩,他不愿那老汉如此丧命,但自己武功全失,若要上前助拳,不过白饶一条性命而已。他轻叹一声,撇开了头,不愿去看那对父女的惨状。
猛听喀啦一声响,那老汉胸口挨了一记黑风掌,肋骨登时断折,那女孩儿放声大哭,尖叫道:“爹爹!”秦仲海侧目看去,只见那老汉口吐鲜血,两眼翻白,但双手犹在紧抓女儿不放。
蒋门神喝道:“你放不放!”那老汉咬牙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放,不放……”
蒋门神狞笑道:“打死便打死,那有什么了不得的?”轰地一掌劈去,正中那老汉肚腹,那老汉如何吃得了沉重掌力,身子如同破布袋一般,登时飞了出去,撞上土墙,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便是不活了。
蒋门神命人拉过他的闺女,淫笑道:“你越费我气力,一会儿你女儿越多折腾。”说着往那女孩儿脸上一摸,笑道:“一会儿快活时,你便要忘了自己姓啥名谁啦!”那女孩不住啼哭,口中叫着爹爹,脚下却给硬拉着走了。
那老汉听了蒋门神的无耻说话,直是心头淌血,他绝望惨嚎,仰望穹苍,悲声道:“老天爷……老天爷……都说你法力无边,你的眼睛呢?我们穷人家却为何这般命贱,生来便是给人做奴隶么?上苍啊上苍!我们也是人哪!”他悲声狂吼,跪倒在地,泪水却是滚滚而下,显是悲愤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