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冲下,烈焰卷出,水火交攻之间,四处都是蒸发水雾,但旋即又给热气冲开。欧阳南仰天暴喝,抱住神锤,竟无视于高热烈焰,猛朝火头下窜人。
巩志怕他有所闪失,拖着一座水龙,紧靠炉口,猛将水柱灌了进去,热焰烧来,连他的衣角都已着火。
众弟子见师父奋不顾身的冲进,大师兄也已面临生死大险,心下都是惊骇震荡,众人不顾己身安危,无不朝炉口靠近,一时之间,众志成城,六座水龙一同挤在炉口浇灌,漫天水气飞扬,齐心合力之下,火头竟被压下。水气弥漫中,但见一人朝外滚出,此人全身焦黑一片,身上衣衫被烧个精光,连眉毛头发也不能幸免,这人模样狼狈,却是一代铸剑宗师欧阳南,怀中兀自紧抱那只刑天锤。
巩志靠在炉旁,自也惨遭波及,身上手上满是水泡,他见师父滚倒在地,生死不知,顾不得自己身上疼痛,急忙上前扶起,叫唤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叫了一阵,欧阳南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巩志知道拖延不得,当下剪开师父的衣衫,取过清水,将他上下冲洗干净,跟着急急命人取过伤药,替他细细擦抹。铸铁山庄整日与火为伍,救治烫伤之术,算是天下无双,自来烧伤者多死于各种感染,凭着伤药中防脓止烂的奇效,只要欧阳南没给烧成焦炭,在他们眼中都算有救。果然伤药擦在欧阳南身上,宛如冰镇,伤处的红肿糜烂更见消灭。
欧阳南给这么一阵治疗,已然缓缓苏醒,他稍一恢复神智,立时指向炉口,惨嚎道:“神剑现世,魔刀随生……大家快逃呀!生灵涂炭啊!”说着双手连连挥舞,宛如失心疯一般。
巩志等人闻言大惊,急忙探头去看,却见炉内一片焦黑,除了满地铁渣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何怪异之处。
巩志咳了一声,低声吩咐众人:“先将师父带下去歇着,等火头降下,咱们再进炉去找。”
欧阳南给弟子抬起,眼神仍是惊恐无限,喃喃地道:“神剑擒龙,业火魔刀,里头的东西是柄妖物……咱们决计不能让它现世,否则天下要有兵祸……”他口角微动,欲言又止,霎时全身乏力,晕了过去。
巩志望着黑沈的炉口,想起里头的东西玄妙异常,绝不在神剑之下,心下自感惊骇,他召来门人,低声吩咐道:“大家听了,师父方才所言,绝计不能外泄,否则各大门派前来劫夺神兵,咱们铸铁山庄定有覆亡之祸。”众弟子答应一声,心下都是惴惴,不知炉里面的东西是何来历。
火龙窜天,欧阳南身受重伤,已被抬离火场,余人犹在全力灭火,巩志抬头望天,只见彗星横空而过,当此异象,巩志想起师尊所言的“业火魔刀”,心中只感忧虑,良久良久,仍是说不出话来。
却说秦仲海看过城西鬼屋之后,心里只感烦乱不堪,料知刘敬定有什么阴谋,怕还是冲着自己来的,秦仲海生来机敏警觉,遇上这等事,自是逃都来不及。他这几日专躲着刘敬,只在西角牌楼喝酒,足不出户,连家也不回了。听了属下秉报彗星降临,好生美丽,要他到外头赏玩,秦仲海也当屁一样来听,全不理会。
连躲了二十余日,这夜宫中无事,虎林军众人心存孝顺,知道老大这几日闷得厉害,便从御膳房偷出好酒好肉,取过大批赌具银两,便想让秦仲海乐上一乐。秦仲海见大伙儿这般心意,怎好推拒?当即第一个带头胡搅,率着一众下属袒胸露肚,群来赌博欢饮。直把牌楼深处当仙境,虎林军中做天堂,便天王也换不得。
诸人围坐三五桌,你吃酒,我吃肉,众人神色紧张,一时骰子乱滚,银两推移,直是“沧海桑田输脱裤,泪眼犹湿钱复还”,赌局直是起伏不定,让人大喊痛快。
正厮杀间,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此时夜深人静,还有几名下属在宫中巡逻,大概是回来歇息的,一名下属哈哈一笑,道:“他奶奶的,大半夜的,八成是回来拉屎的弟兄。”说着上前应门。
板门才一打开,那人已挨了个清脆的耳光,跟着向后滚出,众人吃了一惊,无不拔出钢刀,翻身站起,霎时一名太监跨入大门,傲然望着众人,却是薛奴儿来了。
深夜之际,薛奴儿以东厂副总管之尊,居然降尊纡贵,亲自过来造访?秦仲海万没料到此节,一时不及躲起:心下只是叫苦连天。薛奴儿见他嘴歪眼斜,料来定在诅咒自己,当下十分着恼,骂道:“你装着一张怪脸做什么?心里骂我么?”
秦仲海心中烦躁,口气却似没事人一般,他哈哈两声,道:“没事,我见副总管大好了,可以下床走路,心里替你欢喜,难免表情多了些,您可别见怪。”
薛奴儿前些日子卷入祸端,竟给皇帝送去毒打一百大板,看他现下武功尽复旧观,伤势定已痊愈。薛奴儿想起当日被秦仲海作弄的情状,恨恨只道:“死家伙,你上回偷看咱家的屁……屁那个,给我小心点。”
秦仲海听他支支吾吾,立时笑道:“什么那个这个的,不就是个屁股么?公公的屁股左边长黑痣,右边生黑毛,模样挺威严的,跟面孔差不多。秦某真算有眼福了。”他笑了笑,又问道:“公公深夜过来西角牌楼,可是专程来谈这‘屁经’的么?”
秦仲海说话荒唐不经,大批虎林军手下自是掩嘴偷笑,薛奴儿大怒欲狂,他竭力自制,喘息良久,这才呸了一声,尖声道:“混蛋东西!要不是刘总管有事找你,你当咱家闲得无聊,自愿上你这狗窝来吗?你再给我贫嘴,休怪我赏你两个耳括子!”
秦仲海听他提起刘敬,心下便是一凛,他咳了两声,推托道:“原来是刘总管召见,他老人家平日公事忙得很吧?什么时候方便见我?”
薛奴儿冷然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他现在便要见你!你乖乖跟我来,别耍花招!”
秦仲海吃了一惊,想不到刘敬竟会深夜召唤,丝毫不让自己有推托的机会,此番召见如此慎重,定有大事生出。薛奴儿见他迟迟不移步,便冷笑道:“怎么样?到底敢不敢来?”
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麻烦上门,推也推不掉,倒也不必再藏头露尾,索性便来一探究竟。当下翻身站起,道:“既然如此,有劳薛副总管带路。”
虎林军诸人听了这话,无不替秦仲海担忧,薛奴儿平日手段凶狠,性格残暴,若是有意来害,秦仲海不免要糟。秦仲海见下属多有惶急之意,便向他们暗暗摇手,示意众人放心。上回刘敬自称替自己保举高升,不会无端对自己不利,只是刘敬要他过去城西鬼屋,又称识得他的师父,定是有备而来,想到一会儿定有意想不到的大事,还是忍不住忌惮。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秦仲海便跟着薛奴儿离去。
深夜之中,二人在宫中行走,他两位一是东厂要角,一是禁军统领,自无人敢过来罗唆,只见薛奴儿脚下疾走,却是往宫外行去,秦仲海微微一怔,叫道:“刘总管不在宫内么?”薛奴儿不去理会,冷然便道:“你只管跟在后头,问这许多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