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慨间,忽听远处咀嚼声响起,好似有人在吃食什么,安道京急忙睁眼,赫见那怪物蹲在火堆旁,手上拿着残余鹿肉,在那儿张口大嚼。
安道京心下惊诧,暗想道:“这家伙好容易逃出牢笼,怎么不逃走,反在这儿吃食?难道他是饿昏了?”百忙中不及细想,随手抓了颗石子,用力扔向刘德。
石子飞出,啪地一响,正中刘德脑门,只打得他鲜血长流。刘德睡梦中给人暗算,登时大怒,他咒骂两声,坐了起来,一睁眼,便见火堆旁一条巨汉在那吃食,不是那萨魔是谁?
刘德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去摇陈旋,匆听萨魔低吼一声,转头便朝自己这个方位看来,刘德心头惨叫,当场往后倒下,任凭血流满面,睡姿仍旧安详。
安道京何等奸滑,一看刘德那幅死相,便知这小子装聋作哑,定也在那装死。心下不住口地痛骂:“死小子,这当口只求活命,还称什么武林高手!”
他知道情势危急,如果萨魔发起疯来,众人不免惨死当场,此刻万万不能惶急,他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只听那萨魔嗯地一声,打了个饱嗝,八成是吃得胀了,又听脚步声细碎,似在众人身上搜东搜西,霎时给他找出了一袋酒浆,当即举头狂饮,咕噜噜地灌着。
忽听一人喝道:“什么人?”也是萨魔举止太过猖狂,终给最外圈的兵卒察觉,一人口中喝问,快速奔来,走不三步,萨魔飞身而起,大滩鲜血已然洒落满地,那人竟给怪物撕成了两半。安道京看在眼里,知道萨魔武功远胜自己,更吓得全身发软,不敢稍动。
萨魔冷笑一声,提着两块死尸,飞上树悄,便将尸首藏在树丛。过不多时,便又折返囚车,只听骨骼轻响,耶萨魔竟又运起缩骨神功,再次回到车里去了。
眼看怪物把囚车当成住处一般,安道京不由得诧异万分,不知他有何阴谋。安道京猜来想去,霎时心下大惊:“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原来存心要上北京闹去!”
先前萨魔大闹翁金城,只为验证自己的武学高低,便无端闯入鞑靼可汗行宫,打死百余高手,奸杀十来名嫔妃,这怪物武功如此高强,居庸关的守军怎可能拿住此人?想来可汗追捕太紧,萨魔索性被俘,也好借着锦衣卫的囚车,一来避开北方高手的追杀,二来又可安安稳稳的抵达京城。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安道京越想越怕,怪物要是真的入京,皇城腥风血雨,不知要死多少人,想起自己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心里不住发慌,只想找个法子传讯回去,好让众人有个防备。
只是情势异常为难,囚车里的怪物既奸且残,自己若要贸然行动,定会打草惊蛇,以这怪物武功之高,随时都能发难,安道京满心叫苦,只有佯做不知,在那儿苦苦装睡。
好容易挨到天明,安道京急忙爬起,他双眼发黑,兀自装模作样,大声叫道:“好一场睡!真个爽快啊!”话声甫毕,众下属纷纷睁眼揉睛,爬将起来,也都喊道:“好睡!昨夜真睡得畅快啊!”
众下属个个眼眶发黑,面色惨淡,哪像是饱睡一场的模样?照此观之,这群家伙没给迷香薰倒,十之八九全在装睡,就怕一个不慎,给萨魔发觉了,不见给人活活撕成两半。
那刘德满头是血,兀自在那儿大喊畅快,安道京又气又恨,急急走去,一脚便往他脸上踢去,刘德急忙闪开,陪笑道:“统领起得早啊!”此时陈旋也已起身,揉着眼道:“怎么了?可有事么?”看他睡眼朦胧的模样,只有他一人睡得安稳,丝毫不知惊险。
安道京哼了一声,努了努嘴,示意陈旋去看远处地下那滩血。陈旋猛一瞧见,登时大惊,正要大声嚷嚷,刘德眼明手快,忙掩上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
陈旋也是个醒觉的:心下惊疑不定,只把眼瞅着安道京,等他吩咐。
安道京压低嗓音,道:“大事不妙,那妖怪老早解开囚车铁索,随时可以发难杀人。”
安道京一边说话,一边瞄着囚车的动静,就怕给怪物听见了,不免提早动手。
陈旋脸色发青,颤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立时出手火并么?”
安道京摇头道:“这人武功高得出奇,咱们千万别硬拼,待我飞鸽传书,先行知会江大人一声,等援军到来再说。安道京向来精明,知道江充手下能人无数,只要拖延得当,朝廷定能请来高人降魔护法,等这些大人物一到,何必还要自己硬拼?自能留住性命吃饭了。
安道京怕萨魔发觉,便吩咐下属打点行囊,假作忙碌,他自己则悄悄取来鸽笼,提了纸笔,写了张字条,便请江充派人过来援助,到时不管是罗摩什过来,还是卓凌昭出手,总之都强过自己。忙了一阵,二人偷偷摸摸地走到树林里,方敢放鸽高飞。
白鸽冲天飞起,三人抬头望上,各自低声祝祷,忽然之间,囚车里一枚石子破空飞出,竟将白鸽击落下来,准头之佳,世所罕见。
安道京惨嚎一声,低声道:“完了!这魔头好生奸滑,不让咱们往外联系。”
刘德面色惨淡,低声道:“怎么办?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安道京皱眉苦思,这萨魔武功太高,随时可以破车杀人,己方说来不过三个好手,其余下属武艺有限,若要当场硬拼,实在挡不住这怪物的攻势。他心中思索,手上却没闲着,解开死鸽脚上的竹简,扔入脚边的淙淙小溪,盼有乡民百姓察觉,能将字条送到驿站去。
陈旋与刘德想起性命垂危,都是眉头深锁,神态甚为哀戚。
安道京见他们害怕,霎时嘿地一声,奋然道:“大家别慌,三十里外有处鹰险峡,地势极险,朝廷在那儿又有座驿站,守军足有五百人,咱们便在鹰险峡来场大厮杀!”说着重重往两名同侪肩上各拍一记,打气道:“虚死谁手,还不知道哪!”
眼看陈旋、刘德唯唯诺诺,安道京心里抱定主意,一到鹰险峡,他老兄便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至于陈旋等人的生死,只有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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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三十二年,鹰险峡,九月二十三日,天阴。
鹰险峡,长三十里,乃是通往京城的一条捷径。此地既称捷径,必然客商云集,果然峡谷入口人声鼎沸,往京城贩货的、访友的、求官的,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直把小镇挤得满了。镇上最大的酒铺名唤小莺楼,占了这等地利,自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
小莺楼,顾名思义,此处自有不少莺莺燕燕,时近黄昏。大批旅人在此歇宿,众人一掷千金,欢饮唱歌,更显出阔气来。
这天,镇上忽然来了名怪客。
这人身穿红衣,身形巨大威武,面色黄褐,一望便知是个蒙古人,但即便高大些,肥壮些,还不至于让人怕。这人之所以叫人心里发寒,实在是因为他的眼神,好似不是人似的。
这人走到门口时,小莺楼的掌柜便知来了个可怖人物,他开铺做买卖几十年了,这种识人眼光决计少不了,心里不住祈祷,别让这人走进来。
世上不如意事,总是那么多,平日想要客倌进门,磕头也没人理会,但凶神恶煞赶上门来,却是推也推不掉。当那怪客跨进门里,伸手敲了敲桌子之时,掌柜心下叫苦,只觉霉气冲天,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当下急忙赶将过去,抬头陪笑。
忽然之间,脚下好像踩到了湿黏黏的东西,他低头望着脚边,看见了靴旁的血水。
淙淙血流,正从那怪客的红衣上滴落下来,流满了酒铺之中。
那不是红衣,而是血衣,沾满血浆的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