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宫,忻妃心胆俱颤,不甘又懊恼地捶桌。
“我以为,此番怀着孩子回来,最要防备的是魏婉兮;却怎么都没想到,从回来至今日,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的,叫我吃了亏最多的,竟然是皇后!”
乐容和乐仪何尝不是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我小看了她,总以为皇后那脾气,就是个天生的虎娘儿,凡事只顾眼前口舌痛快,倒没什么后头的棋路去可是这回这个福常在的忽然进封,却给我敲了个警钟。”
她自己如今人老珠黄,知道自己再没机会挽回皇上的心,更没机会再生出孩子来,故此她竟然早早儿就选好了新人去。这个新人还偏同是出自富察氏,形貌上还与哲悯皇贵妃相似——终究,哲悯皇贵妃才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哲悯皇贵妃伺候皇上的时候儿,就连孝贤皇后还没嫁进来呢!皇上他年少时第一个女人,如何能不想念?皇后她这便是早早儿就捏了一张必赢的牌在手里。”
“可是她也知道有这样的新人进宫来,但凡是有点心眼儿的,必定都会防着这个新人;这个新人必定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甚至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就出了点意外,死了!所以皇后聪明啊,她竟然将这个新人送进了皇太后的宫里去藏着!”
“终究皇太后素日都驻跸在畅春园里,跟咱们不在一处。不管后宫里谁想动那新人的心眼儿,却都没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将手眼都伸进皇太后的畅春园去的她叫那个新人稳稳当当地留到如今,还能趁着皇上三不五日就去给皇太后问安的机会,叫皇上屡屡瞧见那新人去。如今这便水到渠成,恰恰儿就在刚回京之后,就叫赐封了去了!”
乐仪皱了皱眉,“可是奴才记得,那会子是令贵妃与皇后主子一起去挑选的内务府使令女子啊那这事儿里头,会不会也有令贵妃的影子去?”
忻妃冷笑一声儿,“这次的事儿,倒不会!那会子就算是令贵妃与皇后一起去挑选的女子,可是听说皇后只叫令贵妃去挑选汉姓人、回部佐领下人,福常在这样出自满洲的,是皇后自己选的!”
乐容和乐仪也是相顾叹息,若此倒果然是皇后早就在绸缪,就为了防着她们主子了。
乐容蹙眉道,“终究皇后主子年岁也大了,故此这脑筋也能冷静下来些,这才想出这么些主意去吧?”
忻妃眯起了眼来,“这么说也是有理。人老奸,马老滑,她好歹正位中宫十几年了,这点子手段,倒是也该学会了。我只是没想到,她将这手段竟然用到我这儿来了!她不是原本与令贵妃斗得最凶么,她怎么不用这手段去对付令贵妃?”
乐容抬眸,却是欲言又止。
忻妃自己便也沉沉叹口气,甩甩头,“我知道!必定是因为那事儿,她察觉了,这才最恨我入骨了!”
忻妃稍微冷静下来些,垂下头来,“不过,我倒不怕她!我这会子有工夫琢磨她去,还不如多琢磨琢磨皇上去不管怎么说,皇上今儿倒是还有一件事儿,叫我多少满意了些。”
皇帝今儿回来,虽说昨儿个就赐封福常在了,可是今儿皇上却没有带着福常在一起回圆明园来。
虽说那福常在终究是伺候皇太后的,故此应在畅春园中;而皇上是从紫禁城回来的,这是两个地方儿,这便兴许只是皇上今儿暂且没顾上。迟早还得从畅春园将福常在给接回来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今儿忻妃倒没跟那福常在撞个顶头,叫她心下还稍可自我安慰些去。
忻妃目光沉沉,绕着地毡上繁复的花纹滑动。
“去,叫陈世官来。叫他再去回明皇上,就说我——见红了!”
陈世官接了忻妃的旨意,也不由得扬眉愣了愣,忙向乐仪作揖,“敢问姑娘,忻妃娘娘可当真要卑职如此说?”
乐仪也皱了皱眉。
她虽说年岁已经不小了,可终究自己并未亲身经历过这些生养之事。
“我知道陈太医你担心的是什么我们也觉着这么说,仿佛有些不妥。别叫皇上再以为主子是滑了胎了,那便不好了。”
若是她们的主子忽然滑了胎去,皇上怎么会饶得了她和乐容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官女子去?
陈世官想了想,却缓缓一笑,“忻妃娘娘若当真是这样吩咐的,卑职倒也知道到时候儿如何与皇上说。只是卑职却不敢保证能左右得了皇上,故此皇上到时候儿来不来卑职着实心下并无把握。”
乐仪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不过主子的吩咐,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只能勉力为之罢了。陈太医权且一试,不管皇上来还是不来,总归到时候咱们在主子面前相机行事,尽量彼此周全就是。”
陈世官抬眸凝住乐仪,弯眼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乐仪也不知道怎地,或许是因为陈世官那弯眼的一笑,便站在原地半晌都忘了转身。
陈世官应是应下了,可是他却没急着朝九洲清晏去。
他绕了几个圈子,故意越兜越远。
陈世官这么办倒也是有理,因为这会子皇帝也并未在九洲清晏。
皇帝来看婉兮。
皇帝忙了这十天去,今晚想松泛松泛,这便传了酒膳。
酒膳摆好,皇帝却捏着酒盅,不急着饮酒,反倒促狭地凝视着婉兮。
“那福常在,你当日跟皇后一起挑选女子时,也自见过的。”
婉兮却没抬头,只是举着筷子,亲自替皇帝照看着火锅。
到了十月冬日,宫里都加了锅子。紫铜火锅里密密匝匝一层一层码好了酸菜、五花肉、血肠儿去,烧滚了的水翻着白花儿,从那密密匝匝的菜码缝隙里鼓起来,将肉片儿都给顶歪歪了。婉兮得用筷子头儿给压着些,方不叫给冲个七扭八歪去,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