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轻轻捏捏语琴的手,“今年皇上还要巡幸索约勒济去。索约勒济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安本浩特(海拉尔)西南六百七十余里处,为蒙古东四盟的界山,为内兴安岭的。皇上这一去,便要多日不在宫里,我自己心下本也忐忑。”
语琴便也点头,“至少这会子,众人都只顾着盯着多贵人的肚子,还有新进宫的两位蒙古格格去了。你便也乐得逍遥几天罢。”
婉兮抬眸一笑,“还有姐姐忘了,二月初八便是小七种痘的吉时?这样的时候儿,绝不可以出事儿。”
“唯有后宫众人暂且忘了我去,才能叫我能安安稳稳养着肚子里这个孩子,才能叫小七能稳稳当当送走痘神娘娘去。”
语琴也是一拍掌,“是啊,这么一想来,我怎么还有些庆幸多贵人这会子遇喜了呢!”
因种痘本身也是出痘,这便对宫里任何一个孩子来说,一样儿是到鬼门关前走一遭。更遑论这宫里从前永琮等多少个孩子就是死在种痘这事儿上故此婉兮这颗心早就是揪着的。
那会子心烦意乱,控制不住跟多贵人甩脸子,之后回想起来才明白,那会子的脾气,实则都是因为又有了孩子再者也是为了小七而揪心,便都没顾上去细细回想皇上这么做的缘由。
这般细细回想,心下才有些柳暗花明。
还是在这个二月里,皇帝命处斩雅尔哈善。
出于爱新觉罗氏的宗室,因库车之战错失生擒小和卓霍集占的良机,又反倒将责任都推给部下,终令皇帝下了决绝之心。
至此,皇帝已是继大金川之战,斩讷亲;第一次平准噶尔,策楞死之后,第三次在重大战事上,临阵治罪主将。不管你是世袭罔替的公爵,还是宗室爱新觉罗家的皇子皇孙,只要在战事上指挥不力,皇帝惩治起来皆不手软。
尤其,讷亲和策楞还是亲兄弟,同为皇太后母家同族的钮祜禄氏,皇帝也并未徇半点私晴。
西北便是与京师千里之隔,皇帝亦运筹帷幄,杀伐决断。
由此一事上,亦可见,便为西北之遥,亦早已归化于中华大一统之下。朝廷威仪,牢牢控制住了西域,将从前从未划入版图的那一片领土,正式紧紧维系于皇舆全图之内,再无质疑。
与此同时,皇帝还是施恩于归降的厄鲁特各部。
厄鲁特各部首领均被皇帝赐予二三品官职,子孙可降等世袭。原本应于降等承袭至八品官时便终止;但是皇帝格外施恩,准其在降等承袭至八品官时,仍给七品“恩骑尉”世职,准世袭罔替。“著为令,此特朕体恤蒙古奴仆之意。”
这样便是保障了来归降的厄鲁特各部首领的子孙们,代代皆有世职、俸禄可供出身、养赡,不必为前程和衣食担忧。
这一道恩旨传下,后宫里来自厄鲁特蒙古的多贵人、祥常在和白氏学规矩女子,自是最为开怀的。
这便更加一时之间,后宫里蒙古嫔妃,尤其是来自厄鲁特蒙古的这三位嫔御,风头一时无两。
若说后宫暂且可分为满洲世家嫔妃、汉姓女、蒙古嫔妃三个阵营的话,那在这样特殊的年份里,无疑就连满洲世家的主位们,都不得不暂且屈居于蒙古嫔妃们的下风去。
而这当中,自然以两位有孩子的主位最为引人注目——这便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愉妃,与出自厄鲁特蒙古的多贵人。
在这个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人人眼中都是硕大“蒙古”二字的年头,婉兮乐得清静,安安稳稳只养着自己这第四个孩子罢了。
还是在这个二月里,皇帝再度带六宫挪至圆明园,婉兮便又趁势将自己“天然图画”那小岛的码头门儿给关上了,将那一片纷扰也都关在了小岛之外。
二月初五日,皇帝带着后宫挪进了园子里。婉兮便在圆明园里,亲自陪着小七种痘。
种痘的地点,婉兮事前向皇帝请求,还是安排在五福堂里。
皇帝听了便断然拒绝,“不可。你现在的身子,你忘了?那五福堂里也是你日常燕居之地,若在五福堂种痘,若染了病气去,对你身子怎好?”
婉兮努力想笑,却还是有些笑不出来,便也是紧张地攥紧了皇帝的手,“奴才的身子不要紧。奴才终究是大人呢,小时候儿也种过痘了,那病气便自然是再招惹不上奴才的。”
“奴才就是想着,那五福堂是小七落草的地儿又得皇上的福气护佑。小七在那里种痘,我才能更安心些。”
这样说着,婉兮还是忍不住泪盈于睫。
那样小的孩子要到鬼门关前去走一遭,她这当娘的都代替不得,一个屋子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便是什么病气的,还有什么要紧去?
“爷也是因为我的身子,我不方便再往别处去走了。便叫小七留在‘天然图画’岛上,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奴才也才能放下心来这圆明园虽大,可是也唯有奴才自己住的地方儿,奴才方能安心。求爷了”
小七终是婉兮与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公主,可是那情分上却也是后来的几个孩子,包括永璐都无法相比的。
皇帝如何能不明白婉兮的心去?这样的心疼,他同样感同身受。
他便狠不下心来,即便是担心婉兮的身子,也还是不忍再拒绝。
皇帝只捉着她的手问,“你小前儿,当真种过痘了?”
婉兮忍住泪,故意白他一眼,“爷说呢?爷见蒙古、西域外藩的使臣们,都只叫他们在热河、盘山觐见,而不叫他们进京、进宫来,还不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没种过痘,怕他们将痘症带进京里和宫里来么?”
“便是拉旺被选为额驸,送进宫里来养育之前,也都是给先种痘的奴才若小前儿没种过痘了,如何能进宫来伺候?那会子内务府挑选女子,内务府的大臣们查得可严谨了。”
皇帝想想,便也笑了,这才点头,“若是种过痘了,那倒无妨了。这便依你,也叫小七不用换到陌生的地方儿去再怕生就在五福堂里吧。”
“只是,你得答应爷,只在五福堂外守着,不准亲自进内去。”
婉兮这才破涕为笑,“爷安心就是!那‘背灯祭’的规矩,奴才可不敢冒犯,否则惊扰了痘神娘娘那便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