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士林撩襟坐下,身形笔直,自有一番读书人的端方与严肃。卫昭心中欣慰,将与裴琰之间诸事一一讲述。
这一年多来,风起云涌,惊心动魄,卫昭却讲得云淡风清,殷士林默默听着,待卫昭讲罢,他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大汗。
他想向面前之人下跪,匍伏于他的身前,行月落最重的大礼,可卫昭却抢先一步,在他面前缓缓跪下。
殷士林终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伸出手轻抚着卫昭的头顶。卫昭感受着这份亲人的疼抚,忽起孺慕之心,低声道:“师叔,这些年来,我夜夜都做噩梦,不知自己能否活到明天。”
殷士林一声长叹,卫昭喉头哽咽,道:“师叔,此次若是事成,自然最好,无瑕还能继续为我族人尽心尽力。可若是事败,或是不得不以命相搏,无瑕便可能再也不能回来。”
殷士林自是知道皇帝的厉害,无言以对。
“师叔,四师叔有治国之才,将月落交给他,我很放心。可华朝这边就只有拜托您。”
殷士林将卫昭拉起:“无瑕,你起来说话。”
卫昭肃容道:“师叔,如果此番事败,将来仍是太子登基,您作为清流一派,请力谏太子,不要再强迫我族强献姬童。若是事成,而我又不在了,您得看住裴琰。”
殷士林对裴琰知之甚深,点头道:“自当如此。”
“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尽力为月落争取几十年的时间,这几十年,绝不能让裴琰登上那个宝座,但也不能让他失去现有的权力。”
“嗯,他若为帝王,只怕会翻脸不认人,不肯兑现诺言;他若没有权力,自然也无法为我月落谋利。”
“是,静王虽然势孤,但也不是省油的灯。师叔您要做的便是在他和裴琰之间周旋,尽量保持让他们互为制肘,让裴琰落在我们手中的东西能起到作用。废除我族奴役,允月落立藩,这些,都要让裴琰一一办到!”
卫昭的声音沉肃而威严,殷士林不由单膝跪下,沉声道:“木适谨遵教主吩咐,死而后已!”
卫昭将他扶起,道:“师叔,还有一事托付于您。”
“教主请说。”
卫昭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殷士林:“这些年来,我利用皇上赏赐的财产和受贿所得,在全国各地办了多家商行,现在是由同盛堂的盛掌柜在主理。我若不在,这些人和商行便交给师叔。师叔是读书人,可也应当明白,若无雄厚的钱财做后盾,咱们将一事无成。”
“是,木适明白。”
“还有,这些年我抓到很多官员的把柄,也在一些官员家中安插眼线,都记在册子中,师叔您见机行事吧。”
殷士林将册子展开,从头至尾看了两遍,再闭目一刻,将册子投入炭盆之中。
卫昭曾听师父过位五师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惊讶,微笑道:“师叔行事谨慎,无瑕实是欣慰。”
殷士林却似有些犹豫,卫昭道:“师叔有话请说。”
“教主,裴琰的那些罪证和他亲书的诏令呢?”
卫昭为这件事想了数日,心中有了决断,便道:“师叔,您在华朝,与虎狼周旋,那些东西放在您里,有风险。”
殷士林也知自己宦海沉浮,平时为在清流一派中维持声名,得罪了不少人,保不准哪就有事败或是被削职抄家的危险,放在自己处确实是有极大风险。而自己显然也无法亲回月落,把东西交到四师兄手上。但他仍忍不住问道:“教主打算将东西交给何人?眼下送回月落也来不及了。”
卫昭起身,道:“我想把些东西托付给一个人,如果我回不来,就请他带去月落,交给四师叔。”
“哦?何人?”
“他是一个君子,一个当今世上,最解裴琰、也最有能力保护些东西的人!”
京城大雪,位于京城以北二百余里处的朝阳庄更是覆于积雪之下。
黑夜,雪地散发着一种幽幽的冷芒,亥时末,一队运送军粮的推车进了河西军军营。
高成得禀,便亲至粮仓查看,他持刀横割,“唰”的一声轻响,白米自缝隙处哗哗而下,高成用手接一捧细看,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营房。
刚进屋,他面色一变,但马上又若无其事地将门关上,吹熄烛火,带着一点怒意大声道:“都散了,不要杵在外面。”值守的亲兵知他最近心情不好,恐成被殃及之池鱼,忙都远远躲开。
高成跪下,低声道:“王爷怎么亲自来了?天寒地冻的。”
庄王坐于黑暗中,眼眸幽幽闪闪:“我不亲自来和你交待怎么行事,我放心不下。准备得怎么样了?”
高成压低声音道:“我昨晚沿裴琰提供的地形图走了一遍,由马蹄坡至皇陵,确实有一条隐蔽的山道,可以绕过锦石口京畿大营。只是需穿过一处山洞,山洞内有巨石壅堵,只可容一人匍伏通过,估计这处得耽误一点时间。”
“如果太早动兵,怕会引起怀疑。”庄王沉吟道。
高成道:“也不能用火药炸石,我倒有个主意。”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