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环秀目微蹙:“无赖,我得回家去找文若。既然他不在颍川,我何必留这里。不过,我知道你一个人很冷清,以后我们有空回来看你,好不好啊。”
郭嘉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旋即又笑道:“那小郭祝你们夫妻早日团聚,还有,别忘了还我银子。”
“小气鬼。”夕环对他做了个鬼脸。
夕环整好衣裙,正色道:“奉孝,我身体已经康复,是时候该回洛阳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环儿一定尽力。”
郭嘉狡黠一笑:“现在就有,嫂子,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夕环轻轻敲了郭嘉的脑袋,“这个只有你四哥可以,恕小女子难以从命。走啦,奉孝多多保重。”
郭嘉见她在马车里笑意盈盈,眸似春水、眉如秋月,心下泛起点点涟漪。他对着渐行渐远的倩影,大声喊道:“嫂子,你要记得想我。”
洛阳城已经没有昔日的繁华,取而代之的是断壁颓垣、哀鸿遍野、尸横遍地。夕环心内唏嘘不已,才离开半年光景,怎会变成人间地狱。她孤身走在曾经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当年的叫卖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可是现今都是不绝于耳的呻吟声。是谁,让京师遭受此等劫难!
夕环凭着记忆,极其忐忑地一步步走向曾经熟悉的地方。“文若,我回来了。”夕环定会大声喊道,然后幸福地跑到文若的怀中,与他相偎相依,尽诉相思、离别之苦。这是她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不知今日所见,是否能够与它重叠。
当夕环费劲全力、千辛万苦地来到他们曾经的爱巢时,一张大大的封条无情地映入她的眼帘,门楣上的“荀府”二字,无精打采地歪斜在一边。“文若,这是怎么回事。”她心知不妙,发疯似地奔向六叔家,那个原本很近的道路,今日显得异常漫长,怎么都到不了尽头。
叔父家门口悬挂着的白灯笼,已然破败不堪,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如夕环心中不能承受的伤痛。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坐在门槛上无力地抽泣着:“叔父,你的离世,是不是阉人所害。环儿实在对不起你,是我累及你们了。”
夕环原本想怒斥唐衡,指着他鼻子,骂他就是一个言而无信、无情无义的小人。可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旧时王谢堂前双燕,早已悄然飞入寻常百姓家。
且不说唐府里满庭杂草几乎没过膝盖,屋内更是狼藉一片、尘埃满地,蜘蛛网儿悄无声息地掩埋了昔日的繁华,当年费劲心机收刮来的奇珍异玩早已空空如也,不知它们最后又辗转落入谁的囊中。细细想来,真如奉孝所言,逝者已矣,死无对证。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一首黍离之悲,仍然不能道尽她心中所伤。夕环蜷缩在角落里,抱头痛哭,为什么转眼之间便是天翻地覆。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原来已变成最奢侈的梦想。“文若,谁能告诉我,你到底是生还是死?”
“我以为我回来,便能看到你欣喜的目光;我以为我回来,便能感受你怀抱的温暖;我以为我回来,还能让你日日为我画眉,从此一生相守、不再离弃。”
“可惜,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最终我见到的却是一个紧闭的大门,还有檐上挂着的白色灯笼。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与冷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谁都没想过,当初轻言别离,最后却是再难重逢、相见难期。有时,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来客
夕环孑然一身,栖息于昔日的唐府,独自看那庭前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铜镜里的容颜依然光彩夺目,只是心境已被风霜雕琢。有那么一霎那的恍惚,仿佛夕环日思夜想的人,文若正立于她身后。他,依旧身着初见时的白色长袍,暗香浮动,莞尔一笑道“在下颍川人士荀彧表字文若”。
秋风渐起,不知不觉地上已经积满厚厚的一层落叶,在夕阳余晖的映托下,璀璨如金。夕环轻轻地扫着庭前黄叶,一如在扫那遗落满地的相思。兴致起来,便抚起那把闲置已久的古琴,歌道:
中秋过兮叶微黄,寒风起兮诉凋亡。
且调琴兮遣哀伤,悲乱世兮人彷徨。
忆去年兮丹桂香,今不见兮两茫茫。
叹往日兮终难忘,所思君兮天一方。